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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少虞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在现下这般寂静的室内，却又显得十分掷地有声。
硬扯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裴幸风忽然有些难言。他不想活着吗？其实他比谁都想活着啊，如果他不想活着，又何必苦心孤诣来归云县，又何必强撑着身子下江南呢？
所以沉默了片刻，裴幸风沉声道：“我怎么不想活了。”
少年张了张嘴，望着裴幸风惨白如纸，没有分毫血色的脸，一时有些气结：
“你......明明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毒医给你解毒，那些没用的琐事，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看向少年的清冽的眼中迸发出的火焰，裴幸风忽然就闭嘴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他忽然就觉得有一点愧对于他。
诚然，这个世间最真挚动人的，莫过于少年的天性纯良，只是从前他从来没有的道过，后来，他也觉得买这个世间，本也就是一个渐行渐远的独行者。
他是个老狐狸，从慕容逍道裴幸风之间的转变，他走过了人生的起起落落，看多了尔虞我诈世情冷暖之后，他虽有满腹的鬼话连篇，但是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要开始，他对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竟然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默默叹了口气，裴幸风还是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我也没有操心别的闲事。”
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老狐狸笑的更加高深莫测，“我只不过呢，就是想跟你探讨一下，江晏比较堪忧的未来而已。”
温少虞：......！
眼见温少虞一脸快要被气死的表情，裴幸风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伸手胡噜了一把少年的脑袋，这才言意吟吟道：
“好了，我看你是忘了，我去落霞山是为了什么，而这个归云县，我又是因何而来，其实生死这种东西呢，我虽然看的不重，但也是十分在意的，毕竟，又有谁不怕死呢，是吧啊。”
说到此处，裴幸风幽幽叹了口气，继续道：“只不过呢，我这个毒的确是很麻烦，你看，就算是我用内功压制了这么多年，却还是难以解毒，至于这个毒医，其实本也只是又那么几分的机会罢了，到底能不能解毒，还是要看天意了。”
“唉——”裴幸风十分云淡风轻道，“就算是解不了又能怎么样呢，你看，这十三年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了不起就是这辈子就这么病病歪歪的活下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又来骗我！”温少虞恨声，“你总是来骗我，人家大夫都已经说过了！我虽然不算是精通医术，但是你也不要想打量着来蒙我，何况......”
温少虞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裴幸风，继续道：“某些人传给我的静客内功，就算是我再愚笨，也总能让我耳聪目明几分吧？”
裴幸风却笑了，笑的有些肆无忌惮，他看着温少虞，只觉得十分有趣：“是是是，温少侠英明神武，小人十分敬服。”
“裴幸风！”
这下温少虞是真的炸毛了，看着老狐狸笑的一幅没心没肝的样子，只觉得气血上涌，越发生气起来。
“好好好，温少侠说的十分对。好了吧？”
言罢，看着温少虞一幅犹自还想要继续说什么的样子，裴幸风又加上了一句：
“我也的确是在尽力寻找解毒的法子，只不过细辛之毒的确是天下至毒，哪有那么容易能治得好呢，要不是这么烈的毒药，又如何能容当年的慕容逍就此消失呢。”
这一句话，裴幸风倒是说得云淡风轻，却着实让温少虞心惊肉跳，直接脱口而出：
“这个毒，究竟是谁给你下的？”
这么长的时间温少虞从来都没有问过这个问题，自从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慕容逍，自从知道了他中了剧毒，他好像就一直在想办法帮他寻找解毒的办法，这个问题，他今天还是第一次问。
只是方才的一番交谈之下，他恍惚隐隐约约的开始感觉到：毒医固然是一条路，但或许弄清楚了是谁下的毒，也更能有迹可循。
岂料这一句话问出口，裴幸风的脸色更是沉了几分，原本玩笑的样子也逐渐变为了耐人寻味的讥诮。
“能是谁呢，天下恨他的人那么多，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就更加多，但是真的有本事下毒成功的人，其实也并不算很多吧。”
言及此处，裴幸风幽幽的笑了：“呵呵呵呵，不过就是那些不相干的事情罢了，他们既然想要，送给他就是了，我若是真的在意......”
“在意，你在意什么？”听完裴幸风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温少虞更是一头雾水，“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原本以为裴幸风会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谁知道狐狸的眼珠转过一圈，闪着无辜的精光重新看向温少虞：
“我真的不知道哎。”
该死的老狐狸！温少虞只觉得快要被气死了，他手指着裴幸风惨白且无辜的脸，一时气结的说不出半个字。
“你，你！”
还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手指就被裴幸风一掌拍掉了，眼见老狐狸还十分理直气壮的训斥他：
“别指我，没大没小！”
“你！”温少虞收回了手，气鼓鼓的看了裴幸风半天，也许是看在他还是个病人的份儿上，最终只轻轻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端起刚刚放在一旁的药丸推给裴幸风：
“喝药！”
“不喝”裴幸风十分干脆了当，甚至都没有解释一句，就这么直白的告诉他：不喝。
“你，”温少虞这下彻底炸毛了，“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病了怎么能不喝药呢，不喝药又怎么会好呢？！”
似乎是对温少虞的炸毛视若无睹，裴幸风挪开了眸子，理直气壮：“我又没有病。”
是啊，他的确是没有病，他只不过是，中毒而已。
中毒和喝药，又有什么关系？
温少虞眼看着裴幸风能够将两件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说的十分有道理，一时竟然找不到设么措辞去反驳。
是啊，他又能反驳出什么呢，从第一次碰到这个古怪的男人，他就没有一次占了上风争赢过，好像在他这里，自己永远都是吃瘪的。
只不过温少虞倒是也能想得开，既然争不过，那不争了就是，所以他直接黑着脸把药碗推给裴幸风，意思十分明显：
“喝药！”
方才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此刻已经彻底温凉了下来，老狐狸再狡猾，自然也不能再寻出什么烫嘴之类的说辞了。
只不过，小狐狸永远斗不过老狐狸......
所以老狐狸的眸子又转了一圈，他看着温少虞，十分无辜：
“太苦了。”
啊这！温少虞怔住了，这样的问题，是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的。在他看来，药嘛，本来就是用来治病的，味道当然不会好。
更何况，一个方子要想要能够真的治病，其中肯定是参杂了多味药材，性甘味苦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苦呢？
见过三岁稚童怕苦不肯喝药的，但是此事发生在裴幸风的身上，温少虞就觉得很不可理喻，想了半天，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了，只干巴巴说了句：
“苦也得喝。”
“不行，”裴幸风摇了摇头，“本身就是没用的东西，你强逼着着我喝算什么道理？”
什么叫做没用的东西？
温少虞瞪着眼睛嚷嚷：“喂，这是大夫开出来的方子。我自己也已经看过了，肯定是没问题的，你现在身中剧毒，不能动用内力吗，所以也只能进些清毒滋补的汤药才能养住气血啊！”
温少虞说的很认真，裴幸风看着少年的模样，也知道他的确是所言不虚，只不过......他也的确有难言之隐，这药嘛，既是不想喝。也的确是不能喝。
只是那样的理由，自然是不能说给温少虞知道的。既然有些事在他心中，是纯净的光辉，他又怎么能忍心打破这样的美好。
又或者，裴幸风忽然觉得心下有些莫名其妙的慌，若是有朝一日被他知道了那些不堪回首的真相，这样的后果，究竟是不是自己能够接受得了的？
“静客心法的绝妙之处想必你现在也已经领悟到几分了吧？这内功是我自己修炼而成的，自然更能知道此功能够枯木逢春之效，你说说看，现在你逼着我喝这种东西，不是多余吗？”
“你，”温少虞紧绷着的脸忽然扯开了一个口子，他看着裴幸风笑的十分无奈：
“你今天就算是把死人说活了也得把药喝了。”
哎，小乞丐似乎现在越来越不好骗了......
裴幸风低头认真想了想，忽然让步了：“那好吧，但你总得去找点糖来吧？”
“你要吃糖？”温少虞不可思议的看着男人。
好像没有发现温少虞的惊讶，裴幸风盖了盖身上的薄被，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对啊。”
目光转向一旁的透着些许光亮的窗户，裴幸风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悠长：
“人生嘛，本来就已经够苦了，要是再不找点甜的，哪里还能支撑着走下去呢。”
......
温少虞沉默了一瞬，转身走出门：“我去给你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