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梅中毒了,人醒着,身体却无力。
那群乞丐的手解开她的腰带,解开她的铠甲,外衣,中衣……
“畜生,不要碰我妹妹。”他疯狂晃动着身体,带动身后的柱子,可惜他也中了软骨散,没一点力气。
“住手。”
就在乞丐们七上八下要扒开她最后一层底衣时,天素的声音传来。
但乞丐们显然很疯狂,动作没有停下来。
天素飞身过来将人踢开。
才发现那些乞丐们一个个眼睛猩红,柳思颖给他们喂药。
“动手。”
柳思颖身边的四大丫鬟飞出来。
天素认得她们,是长公主的四个贴身丫鬟。身手个个了得。
春风,夏雨,秋霜,冬雪。
没想到长公主是这样养女儿的。无论如何,若梅是程将军的女儿,也封了三品的将军之衔,思颖怎敢如此?
天素扶起程若梅,愤怒非常。若梅一向好洁,不与人为伍。而今,柳思颖竟然敢用这种手段来糟蹋她。
程若梅默默流泪。
她本也浑身无力,眼下扶着身子瘫软的程若梅,越发站不稳。
程子弢见文天素过来,从方才的疯狂之中回了些神智,但他知道文天素的情况,眼下定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天素向空中放了一颗信号弹,红色的。
柳思颖摸了摸方才被天素掐过的脖子,深恶痛绝道:“本郡主今日便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她向那几个乞丐洒了一把粉末,乞丐们越发疯狂,天素飞身一转,将乞丐们踢倒在地。
县城外赶回来的乔卓然几个见红色信号,陈敬之道:“卓然,你先回去。”
乔卓然跨马奔驰。阿文赶马车越快。
县城之外,先看到信号的人是白玉箫和贪狼。
柳思颖打了一个响指,左右之人已厮杀过来,天素递了一个瓶子给若梅,低声道:“此药解软骨散。”她随即从地上捡起程若梅的刀,身法奇快,与那几个交战。
程若梅嗅了嗅天素方才递过来的药,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她冲杀过去,昨夜本就重伤,霎时间又被砍了一刀。
抬头时,只见天素口中呛出黑血。
“天素……”程若梅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她捂着被砍伤的胳膊,满眼是泪,眼下不是为自己清白受损而伤怀的时候。县城中无人,天素必然是与李珺珵错过了,回县衙被柳思颖算计。
柳思颖笑道:“文天素,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也想杀我?”天素倚刀而立,微微抬头,并未看柳思颖。
“哟,还挺硬气,若是真硬气,方才就别放信号弹呀。”柳思颖一身鹅黄衣衫,面容姣好,话语却如毒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天素飞身向前,手中的刀快得看不清。
春风那几个很快就被天素砍伤,鲜血染红了她们的衣衫。
柳思颖步步后退,她知道文天素很厉害,心中还是有所防备。
杀手们将天素团团围住,招式极其猛烈。
乔卓然奔马入城,秦楠也带着兵围过来。
程若梅身体无力,手中的短刀不听使唤。眼看着天素被围杀,她竟无能为力。
天素昨夜喝过解药,身体的知觉恢复了许多,每一处刀伤砍在她身上,尖锐的痛感仿佛砍到心口。
程若梅看着天素嘴角的黑血和身上的血,还有被砍断的头发,狼狈不堪。
她想起上次在巴中与天素见面时,她总是那般从容不破,稳如泰山,而今,她浑身沾满鲜血。
程若梅愤恨不已,双手握着刀,向天一吼,拼着全身的力气杀向柳思颖。
愤怒从心底而来,从灵魂深处而来,今日的屈辱,必须要她用命来偿还。
可惜,程若梅还未靠近,一杀手挥刀向她身后砍去。
“小心。”被绑在柱子上的程子弢大喊。
那人手法太快,快到不及程若梅反应,重伤的天素身影如幻,将若梅推开。
摇摇欲坠,如秋风吹落叶,她也再无多的力气反抗。
血腥凝成死亡的气息,寒风吹来地狱的魅影。每一丝风,如地狱之魔掌,将生机拉向地狱深渊。
每一次获得生机,便会遭遇杀戮。
这难道是天意吗?
天素仰天微叹,出气多,进气少,五脏六腑扯得生疼,仿佛某一刻撑不住,就要别了这人间。
天上有不太耀眼的明日。她伸出手,手是苍白的。
杀手们向天素砍来,咻了一声,暗处飞来一把暗器,将黑衣杀手杀尽。
秦楠带着一群人找过来,有老百姓道:“火光就是从这边发出来的。”
“程将军……”
柳思颖见势头不好,道:“撤……”
她走过程子弢身边时,欲刺他一刀,幸而秦楠手中的匕首飞过来,刺中柳思颖,她负伤逃走。
披头散发的天素向后倒去,若梅奋力过来扶住她。
“你怎么受伤如此之重?”若梅不敢相信,这是她以为天上地下无能阻挡的天素啊。
方才放暗标之人见状,叹息一声,悄然离去。
没过多久,白玉箫和乔卓然都赶过来。
程子弢捧着脸哭泣,看着重伤的文天素,他心头满是懊悔。秦楠扶着他过来,他猛然跪在天素面前,道:“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我还是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天素嘴角的血止不住往外流,程若梅拿衣袖给她擦血,血没止住,似乎越流越多。
方才暗中出手的,是贪狼,他回去将文天素的情形说了,再并未说其他。藤原手中其实有解药,但他就是想以此控制李珺珵,等着李珺珵来求他,然后他再好好折辱一番李珺珵。
即便是喜欢文天素,他也能将玩弄人的手段用到极致。
乔卓然见天素浑身是血,道:“快扶人回府衙。”
天素回到府衙时,陈敬之带着昏迷的李珺珵也赶回来。
小雨和灵珠在其后的马车上。
她本想等姐姐回来救治李珺珵的,眼下,姐姐的情况不比李珺珵好到哪里去。
每当想到她若是失去姐姐会怎样,然而,她每次想到这一点,内心便是一阵阵压抑。
安置好天素,小雨急忙给天素包扎外伤。
李承瑜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程子弢中了软骨散,小雨给他吃了解药,他身体才慢慢恢复。
程若梅眼中满是眼泪,她质问程子弢:“你平时总是针对天素?”
程子弢眼睛红红的,方才妹妹差点遭遇那样的事,柳思颖还是当着他的面给他这么一刀,他之前还差点与她合作,让她带走天素。
小雨给天素喂了护心丹,包扎好伤口,天素知道李珺珵重伤,强撑起身,道:“扶我过去看看他。”
李珺珵就安置在天素隔壁。
几个乡医老郎中围着李珺珵不知所措。
看着天素这般模样,小雨哭红了眼睛,道:“你伤得很重,五脏六腑都快废了,你还这么任性……”
天素摇头,泪水潸然:“你可知他若是有事,我也是活不下去的。”
“天儿。”阿文推着陈敬之过来。
乔卓然有些诧异,陈敬之竟然与文天素如此熟络。
陈敬之过来,劝道:“你可知你若有事,他也无法支撑?李珺珵的情况目前暂且稳定,你先休养好。”
天素摇头:“你知道,他对我的意义不同,我一定要去确认他的情况,我才心安。”
陈敬之知劝不住,向若梅道:“你扶天素过去看看秦王殿下吧。”
小雨和程若梅一人扶一边,明明只隔着一堵墙,却似乎走了很久。
乔卓然给天素递了凳子,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无。
小雨知她要给李珺珵把脉,将她的手搭在李珺珵手腕上。
李珺珵的情况十分不好,她试出来小雨给李珺珵行过针,但估计都太浅,并未起到作用。她向小雨道:“雨儿,他需要行针排毒,眼下,只有你的医术我信得过,你听我指挥,给她行针。”
“可是姐姐,我……我的针术不好。”
“我来吧。”陈敬之道。
所有人看向陈敬之。
陈敬之面色淡然,并不像是开玩笑。
天素给他行过很多次针,他知道一些手法,离开蜀中之时,天素给了他一张穴位图,让他找大夫给自己行针。他道:“我之前没事经常看你画的经络图,穴位和经络我都记得。至于针法深浅,你说,我来施针。”
天素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遇到困难时,总是陈敬之顶上。
而他总是笑得一脸和气,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天素说了药方让小雨去包药,让乔卓然去烧热水。
程若梅见天素面如银纸,道:“你是不是也需要行针?”
巴中之时,对危急的病人,天素都会给他们行针,程若梅虽不懂医术,听多了,也知道行针利于排毒和药的吸收。
天素没回答,小雨针术不精,李珺珵昏迷,也无人给她行针。
但她这般是熬不住的,她不想等到李珺珵醒来,她却倒下。她向若梅道:“你给我行针。”
程若梅知她情况十分不好,道:“可以。”她不是相信自己,她是相信天素。
李承瑜在旁边,程若梅也不客气,道:“殿下也去帮忙烧水吧。”
天素给她说了一个药方,陈敬之让阿文赶紧去找雨姑娘抓药。
小雨才抓好李珺珵的药,一副药浴,一副口服。阿文又送来一张,说是文姑娘给自己开的。
她忙给姐姐抓好药浴的药和需要煎的药。
灵珠在廊下踱步来踱步去,这么危急,她竟然什么也帮不上。想一想,觉得自己太无用,又委屈得要落泪。
县衙灶房之中,秦楠和张强帮忙烧水,有几味药材不够,乔卓然和程子弢骑马去取药。
两个药桶搬进房内,小雨的药材都准备完全,程若梅取了屏风将天素围住,周围挂了帷幔。药入桶,热水入药桶,小雨在外头煎药,天素说一个穴道,帷幔内的程若梅小心翼翼,外间陈敬之也谨慎小心。
最后扎向中指顶端,黑色的血顺着指尖一滴滴滴落。天素再也撑不住,昏睡过去。
程若梅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用力过度,见天素昏迷,忙出来喊小雨。
小雨手中的药已煎好,敲门入内,里头李珺珵围在一处,姐姐在旁边帷幔里。
程若梅道:“我从来没弄过这些,也不知手法。”
小雨给天素把脉,脉象很微弱,她道:“姐姐三番五次伤及脏腑,姑娘这样已经做得很好了。”
“天素方才说其实你针法也不错,就是不敢尝试。”程若梅其实也很紧张,奈何眼下不是紧张的时候。她见过沙场是什么样子,这种危急关头,是犹豫不得的。
小雨不知如何回答,她的针术好么?
程若梅道:“天素说此番要隔两个时辰行一次针,方才天素醒着,我才敢听她的指挥行针,稍后怕是得你来了。”
小雨的手已忍不住打颤,若梅鼓励她:“你不要紧张,我甚至是第一次拿针,眼下危急关头,人命要紧。”
两个时辰之后,小雨净了手,若梅扶起天素的袖子,小雨的手仍然在打颤。
只听旁边给李珺珵行针的陈敬之道:“玉堂穴,下针半寸;紫宫穴,下针半寸;灵墟穴,下针一寸……”
程若梅愣了愣,这是方才天素念的穴位。她知陈敬之是个天才,却不知他听一遍都记下了,心头不免有些惭愧。
陈敬之给李珺珵行针,很是顺利,行完第二遍针,李珺珵便醒来。见识敬之,便知天素不好。
陈敬之知他心思,低声道:“天素在旁边,雨姑娘给他行针。”
李珺珵微微点头,他脑袋处于麻木的状态,根本不容他深思,便又沉沉昏睡过去。
一直到黄昏时,行过第三次针,陈敬之和程若梅安顿好天素和李珺珵,才从房内出来。
李承瑜进去看时,见天素在卧榻上,李珺珵则在她身边的贵妃榻上。
二人均是面色惨白,李承瑜问:“敬之,我哥怎么样了?”
“我并不懂医术。”
“啊……”李承瑜惊讶万状,行了一天的针,结果说自己不懂医术?
陈敬之倒是面色平静,道:“没事的,你哥方才醒来过。”
大概是陈敬之脸上太过平静,而且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是以大家特别信任他。
他在拿扇子出来摇,捶了捶麻木的腿,道:“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么?”
小雨给二人把了脉,情况算得稳定,行针并未出差错,脉象虽弱,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乔卓然问小雨:“秦王殿下如何了?”
“还需看三日之后能否醒来。”小雨心中没底,无论如何,她也尽力了。
“三日?”李承瑜觉得三日太久,平时文天素给他哥行针,一天便能醒来,三天能恢复,怎么到她这里三天才能醒来。“你,你医术也……”
“殿下!”程子弢过来,阻止了他要埋怨的话。
陈敬之笑道:“殿下,秦王殿下和天素的情况如此危急,那可是人命,我们又不是神医,你最好能请到神医,如果三日之后他俩醒不过来,怕是这一生都这样了……”
“你说什么?”李承瑜几乎暴跳。
陈敬之道:“秦王殿下中毒太深了,等闲我们也解不了。除非有奇迹,天素醒过来。”
乔卓然微微挑眉,见程子弢一口一个天素,甚至听他喊她天儿,待几个人出去,他看了眼阿文,陈敬之稍稍抬手,推轮椅的阿文退下。
乔卓然问:“你很相信文天素?”
陈敬之淡淡一笑:“我的腿是她救的,我有什么理由怀疑她?她是江皓辰的表妹,在蜀中我认她作了义妹,如今她也是我的妹妹。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看出乔卓然和程子弢的态度,陈敬之大致猜到天素极不受他们待见。李珺珵一向冷静克制,在天素的事上怕是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觉得天素是红颜祸水。
就凭程子弢那五大三粗的脾气,乔卓然古板不知变通的个性,还有没主见的李承瑜,可想而知天素这两个曰多不容易。
他抬头看着乔卓然,挑眉道:“从你这语气,没少欺负我义妹啊,我已经跟我爹说,我爹还要收她作干女儿呢。”
“文天素到底是什么身份?”乔卓然忽然问,他虽一板一眼,那些事他到底还是知道。李珺珵待她太过于在意,而今陈敬之也护着她。
不想,程若梅过来道:“她是我程若梅的结拜姐妹,你有什么想问的,问我,我来告诉你她是什么身份。”
程若梅可没陈敬之那么好说话。小雨刚给她上了药,手上脸上涂了不少药水,却挡不住她的威仪。
“她是江大人的表妹,陈将军的义妹,我的结拜妹妹,这三重身份,够不够站在你面前跟你们说话?如果还不够,她在余杭雪灾最严重时阻止了余杭瘟疫,遏制住岭南瘟疫,救了蜀中无数将士的性命,最重要的,她是你们几个人性命的恩人。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怎么好意思质疑她,针对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亏你们一个个是沙场点兵的人。”
程若梅从程子弢那问了一些事,灵珠也与她说了近来所见。她气不打一出来,继续道:“你乔卓然,太傅之孙,自小也只会读死书,读死书不中用弃文从武,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哥哥,从小好吃懒做,十岁时长到一百三十斤,至今没废掉也多亏秦王文暄几个。你俩一个死板一个蠢笨,真是一对卧龙凤雏。自己不中用,便嫉妒旁人,如今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我倒怀疑你们是不是细作,为何要除掉秦王殿下最得力的助手,你们是何居心?”
她越说越来气。
“若梅……”陈敬之劝她,以她这个脾气,与乔卓然动手都有可能。
程若梅哼了一声,道:“自小都眼高于顶的人,到最后发现自己如此不中用,心底很受伤吧?”
陈敬之给廊下的灵珠和小雨使了个颜色,小雨也见乔卓然脸上挂不住,过来拉着若梅道:“程将军,我姐姐,的情况不好,我需要去熬药,还麻烦将军去守着姐姐身旁,若是有情况,及时告知我。”
灵珠也道:“若梅姐姐,我们去守着天素姐姐吧。”
程若梅给了乔卓然一记眼神刀子,甩手入内。
程子弢更是蔫头巴脑,惭怍无地。
陈敬之摇扇子笑道:“八皇子,你们也去看看雨姑娘那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眼下她一个人熬药,定然帮不过来。”
李承瑜没太多主见,这几个人当中也只有陈敬之能镇住场子,他便也拉着乔卓然过去。
只留程子弢一个人在县衙庭院中的凉亭下吹西北风。
西边的太阳又快落山了,天际的白云一团一团,像是从地上长上去的。
陈敬之看向程子弢,示意阿文将车推入凉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