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弢好不风凉道:“啧啧,前两日要死不活的人,眼下又生龙活虎。”
李珺珵冷声道:“你精神很好是么?今夜你在门外值守。”
程子弢一摊手,悻悻然出去。
今夜值守,刚好,他与柳思颖里应外合,让柳思颖带走文天素。
乔卓然没再继续劝李珺珵,心头却不服。
天素冷冷道:“只要有你,其他我都不在乎。”
这话是在说给李珺珵听,也是说给那几个听。眼下天素身体不好,没心思与他们抢白,但嘴皮子一碰的事,也废不了多少精神。
李珺珵淡淡一笑,天素有心思气他们,至少精神上还是不错的,她没有出现失忆的症状。
天素微微挑眉,扫视了众人一眼。她气定神闲地转过脸看着李珺珵,牵着李珺珵出去。
门口李承瑜和程子弢面面相觑,所以,质疑了个寂寞。
文天素说得那样直白,还怎么反驳,她,就是唯一能和李珺珵比肩而立的人,这就够了。
至于她的心思如何,那是她和李珺珵的事,别人管不了。
走过李承瑜身边时,天素睨了李承瑜一眼。
李承瑜觉得这眼神好生熟悉,却想不起来被什么人瞪过。他摇了摇头,道:“还没开始就被绝对压制,这种避免而来的威压感,以前似乎从未有过。”
程子弢很是不屑,道:“嗨嗨,什么叫盛气凌人,这就是。”
小雨扫过乔卓然,也出去了。面对姐姐被质疑,她其实是失落的,他们若是连姐姐都看不入眼,又是如何看待她呢?
人从一出生就被分为三六九等,可是,她们也有在好好活着,从来没有自我颓废,为什么在这些上位者眼中,她们的努力都不名一文呢?
江湖和庙堂,隔得太遥远了。
堂内的灵珠很是不解,喃喃道:“确实除了素姐姐,没人配得上李珺珵哥哥啊,除了李珺珵哥哥,也没人配得上素姐姐。他俩相互吸引相互喜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李承瑜想反驳,灵珠没继续问,也走了。
夜幕降临,县城灯火如昼。
数日之后便是寒衣节,李珺珵带着天素走在夜市之中,小雨和灵珠也跟在其后买了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
只剩下承瑜,程子弢,乔卓然三人在客栈面面相觑。
程子弢给乔卓然递了个眼色,似乎在问,到底跟不跟柳思颖配合,今晚弄走文天素。
乔卓然没看他。李珺珵几乎寸步不离守着文天素,他们很难下手。再者,文天素身手高绝,虽身受重伤,她却有法子让自己在短时内恢复。
就凭柳思颖,想掳走文天素,简直痴人说梦。而他们,也担不起秦王殿下的怒火。
李承瑜道:“你没发现,你越是反对,他们二人越是同心;你越是质疑,他们越是坚定。所以,这次过后,就算了吧。”
乔卓然面色无波。
“那怎么能行,自古有人死谏,我们若是遇到这点挫折就要放弃,怎么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忠臣良将?”程子弢始终不肯放弃。
文天素这个人来者不善,能让冷静克制的秦王殿下失去理智的人,实在太过恐怖,若是他日文天素以性命威胁李珺珵把江山让出去,李珺珵怕也是肯为了他放弃江山。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我欺啊。
李承瑜心头满是无奈,该说的话已说了,剩下的,谁不是在赌呢。赌素姑娘背后到底有无其他势力。
李珺珵与天素走在街上,他道:“明日十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宜婚娶。”
跟在身后的灵珠向小雨道:“小雨姐姐,我可真羡慕你,有素姐姐这样的姐姐。”
小雨心头怔然,这值得羡慕么?若是灵珠知道天素不是她亲姐姐,还会羡慕么?
星子漫天的夜晚,终究是不平静的。
县城之北的金州府内,陈晋坐在主位上,李承珉百无聊赖坐在一旁。金州府尹和几员武将跪拜在下。
李珺珵的行踪一直在他们掌控之中,眼下,聪明绝顶的秦王殿下竟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府尹道:“启奏殿下,金州城一共两万兵力,加之先前聚集过来的三万黑甲精锐,以及暗中操练一年的十万小兵,一共是十五万。
陈晋微启了眼褶子,看向吊儿郎当的李承珉喝道:“畜生,你还这般顽劣?”
李承珉稍稍坐正,笑道:“外公,先前您手中有三十万黑甲军,也没能直扫长安,如今带着十五万,你当真觉得自己有把握?沈忆那个老狐狸的亲信都被李珺珵调走了,你觉得他真的可靠?沈坚如此老谋深算的一个老狐狸,也没能斗赢柳文暄那三个毛头小子。而您,之前已败给过李珺珵,您可别忘了,您的三十万大军,就是覆灭在李珺珵手中的。”
陈晋手中的茶盏咻地一声飞出,打在李承珉胸口,李承珉连退了三步?
陈晋也不气:“你最近卧花眠柳,身体已经糟蹋成这样了?既然你指望不上,我留你也无用。你走吧。”
“外公……”李承珉拿出他那骄矜皇子的派头。
陈晋的儿子都死的死残的残,如今活着的,倒没一个能如李承珉一样心狠手辣的。
李承珉道:“听说李珺珵明日要与一位姑娘成婚,那姑娘留给我,李珺珵是您的,这不很好嘛。”
他没少听外间传言,说他外公与先帝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实他也这么觉得,他外公对朝廷这一家子的感情,实在不单纯。再说好南风就好南风,他外公却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喜欢李雍的。
真不知,当年李雍死在他手里,他是怎么撑过来的。如今李珺珵和李雍长得一样,他这外祖父,怕是更要疯了。刚好,他对李珺珵的女人很感兴趣。
陈晋笑了笑:“藤原那小子也看上了那姑娘,你想要去抢便是,女人和这天下其他的物件也没什么不同,抢到便是自己的。”
李承珉慵懒笑道:“藤原?他不是好南风么?怎么转性子了?”
陈晋最厌恶人说好南风之事,厌弃地看了李承珉,道:“你身上若是有李雍的血脉,我尚且愿意对你刮目相看。可惜,你是个杂种,污了老子的血,所以,在你能活着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
他枯老的手按在桌子上,喝道:“今晚起兵,先捉李珺珵,再回长安。”
李承珉无奈一笑,他外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很明确,捉李珺珵。
可惜啊,李珺珵再怎么像李雍,都不是李雍。李承珉忽然很好奇,李雍的身手到底怎么样,他外公如此狼子野心的一个人,竟然愿意俯首在李雍脚下,任他驱遣。
陈晋踏着树枝飞身往金州城外的军营中飞去,三万黑甲军整装待发。
躲在竹溪县城的藤原中了文天素的毒,此时一直在昏迷之中,收到密信的贪狼过来见藤原还在昏迷之中,紫衣少女在他身边配药。
贪狼道:“把他弄醒。”
“他中毒了,是文天素下的毒,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的。”
“千秀,陈晋没有按主人的约定三日之后动手,而是今日便动手了,你可知若是主人若是错失良机,他醒来该如何?”
“我才被主人责罚,即便是耽搁,他左不过是责罚我,还能怎样?”紫衣女子并不在意,她知道藤原无论如何都不会杀她。
“意儿怎么了?”
静谧的阁楼之中,忽传来沧桑老者的声音。
两人忙跪地:“参见夫人。”
一戴着黑色斗笠的人拄着鎏金莲花拐杖,款步走向藤原床边。她腰间挂满了珠宝玉石,叮当作响。
藤原面色苍白,嘴唇发黑。
“他怎么了?”妇人的声音很冷。
“主人中了那妖女的暗算,体内有根毒针还未取出。“紫衣少女俯首回答。
妇人放下斗篷,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如二十岁的女子。她从袖中取了一块玄铁,将藤原体内的毒针吸了出来。细细打量起来,良久才道:“你说的妖女是那位我让意儿捉来准备替换的皮么?”
千秀伏在地上颔首,她手背满是血痕,妇人看了看,又将目光挪回藤原脸上,给他喂了颗丹药。她问:“意儿是看上那女子了?”
“奴婢不知。”千秀额头贴地,更是恐惧。
妇人看她胆战心惊的模样,内心竟有几分喜悦,她过来扶起千秀,道:“秀儿,你可是我亲自相中的人,留在意儿身边伺候他的,他若是有别的女人,你随时可以杀了她。”
她看向一旁的贪狼,舔了舔嘴唇,盈盈笑道:“这便是意儿身边的男宠,贪狼?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妇人走到贪狼身前,挑起他的下巴,正欲摘他的面具,贪狼脸一侧,避开她的手。
妇人也未生气,转身回到藤原身边,给藤原把脉,笑道:“意儿还是童子之身,可见未对那女子动心。三年不见,那姑娘的皮应该也可以用了,我等了一年,还是要我亲自来一趟。”
跪着的两个人默然不作声。
女子拿了金杖,淡淡笑道:“秀儿,等意儿醒了,你便和意儿成亲吧。”
千秀激动万分,但欣喜的眼色很快就消失:“可是主人……”
妇人走过来,轻轻一笑,递给她一枚丹药,道:“这个或许你用得上,之后,带意儿回东瀛,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夫人可是要亲自取那张皮?”
“是的,我要亲自取。”她摸着自己的脸,露出心疼的表情,道:“这张脸我已经用够了。那姑娘如今也有十五六,最是好用的时候。”
夜黑风高,一缕薄云划过银汉。
程子弢等柳思颖到三更,柳思颖未出现。乔卓然未想过与柳思颖合作,只一心想着再如何阻止李珺珵和文天素的婚礼。
而就在此时,一个黑色斗笠的人匆匆过来,神色焦急,说要见文天素。
李珺珵将将给天素行完针,乔卓然来敲门时,他给天素整理好衣衫,掖好被子。过来开门时,见卓然身边是一个面具人,手中提着包裹,看上去很重。
李珺珵带好门,将面具人引到了旁边的房间。
那人未见文天素,问:“不知公子与文姑娘是何关系?”
“我是她丈夫,你可是她说的那位故人?”
将将忙完的小雨听说有个戴着面具的人过来找天素,想起这里的那位故人,忙过来看,果然是他。两人见礼。
小雨有些激动,虽跟着父亲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认识的故旧却并不多,萧风便是其中之一。
萧风这才将包裹交给小雨,道:“雨姑娘,金州城军变了,怕是明日便要洗劫此地,姑娘和素姑娘赶紧离开这里吧,这是我赶制出来的金丝软甲,姑娘快通知你姐姐离开这里。”
他语气很是紧张。
周围的人听了,心头亦是惊涛骇浪。
原本,他们数日前便收到陈敬之的飞书,陈晋逃匿于金州一带。江皓辰也查到竹溪一带铁矿运输异常之事,便知陈晋或许就在这一带。他们今日才到竹溪县城,还未开始追踪,陈晋已先发制人了。
程子弢与乔卓然递了个眼神,他们都未曾收到密信,文天素的故旧却先收到,这又是什么阴谋?
小雨有些为难:“明日我姐姐将与这位公子大婚,怕是要后日才能走。”
戴着面具的萧风扫了眼李珺珵,哼声道:“公子尚未与素姑娘成婚,却自称是她夫君,平白的污损了姑娘家名节,恐非君子之道。”
李承瑜一晚上不知道找谁出气,见此人竟然数落他哥,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是谁啊?明明是文天素缠着我哥,你竟然还说我哥损她的名节?”
李珺珵冷眸扫过去。李承瑜身体一缩,忙忙闭口。
萧风似乎很是愤怒,他的手紧握成拳。
“萧公子……”天素从隔壁房间过来,她面色苍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天儿……”李珺珵上前扶住天素,她方才行完针,正是虚弱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给天素裹上。
天素看了他送来的金丝软甲,微微颔首:“公子说三日之后才能做好,怎半日便赶制出来了?”
萧风揖手,道:“今日在下得知金州城内有异动,想着姑娘既然要做这些东西,必然是有急用,故而赶制出来。”
“劳烦公子了。”
萧风见天素身体如此虚弱,与白天所见判若两人,不免疑惑:“姑娘晌午时还还好好的,怎的眼下虚弱如此。”
天素道:“有些旧疾,每到夜间便发作。公子方才所言之事,在下也会小心行事,多谢公子。”
他犹犹豫豫半晌才问:“听闻姑娘明日要成婚,今日不见姑娘提起,难道在姑娘眼中,在下算不得姑娘的朋友吗?”
天素与李珺珵四目相交接,微微一笑,柔情似乎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她道:“此番成婚也是白天才定下的,路上仓促,故而也不曾张扬。何况,在我心底,他早已是我的夫君,有无婚典,于我而言无关紧要。”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姑娘……”
“夜深露重,公子夜间来送消息,我心头万分感激。眼下时辰也不早,我也需养伤,公子还是早些回吧。后日我便来为公子诊治,也不会耽搁。至于你所说金州城异动之事,我们也会小心。”天素打断了他的话。
面具下的眼睛露出一抹失落。
见天素态度坚决,他微微揖手,离开客栈。
天素身体很是虚弱,李珺珵将她抱起,道:“这个时候你不该出来。”
“我没你想得那么弱。”
房内寂静片刻,李珺珵才道:“天儿,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放心。”天素笑了笑。“我是大夫,定然不会作践自己的身体,你也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成婚呢。”
“好。”
李珺珵出来,顺手带上房门。
门口站着的承瑜喃喃道:“哥,我说真的,你是不是把她当成了小时候夭折的天曦了啊?”
李珺珵波澜不惊,道:“没有,她就是她。”
她就是她!这话看似轻巧,却有深意。
李承瑜几人自然听不出李珺珵说没有弄错人,她就是她,两个她可以是指两个人,也可以指同一个人。
李承瑜忽然问道:“哥,万一,我说万一哈,素姑娘若是对你不利,你该怎么办?”
“那她定然是有她的计划,我配合便是。”李珺珵淡然道。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程子弢不敢再说话,李珺珵这次可真是豁出去了。
李珺珵道:“早些睡吧,明天还有要事。”
除了程子弢,其他几个都睡下。
三更过后,客栈各处的灯火都熄灭,廊下的风铃吹得清脆悦耳。整个县城的热闹早归于平静。
李珺珵换了金丝软甲,天素并未睡下,隔壁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
金州城异动,陈晋定然是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换好行装的李珺珵进入天素的房间,给她把了把脉,在她额头落了一吻。
“珵哥哥。”
“嗯。”
“万事小心。”
“等我回来。”
陈晋的行动,比收到的密信早了三天。
他们必须先发制人,否则,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