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第266章 第二百六十六章 观音泪入药现神迹

天素自己也没把握，独自散步去了。才转过一道宫墙，一棵百尺高数丈粗的小叶紫檀赫然出现在眼前，檀木树散发着幽幽清香，沁人心脾。

幽淡的香气着实令人神清气爽，这几日天素着实心累，便纵身飞上去，靠在树干上，不知不觉间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城楼之上，暹罗王与穆远将军商量了对策，处理完朝中事物，见今日雪瑶没来请安，便决计去找雪瑶。正好天师不在，他去问问雪瑶当初替她送密信入宫的人到底是何人。能在哈奴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入宫，身手定然不一般。王城的高手太多，对他来说可不是好事。

雪峰想找到他保护自己，毕竟他对天师的恐惧终究大过敬畏。

走到回廊之上，见远处的百尺高树上垂着一抹白色，暹罗王问身边的叶公公：“那树上白色的是什么？”

叶公公眯着眼睛定神细视了片刻，诺诺道：“陛下，老奴也看不清楚，不过这远远的看着，像是鸟呢！王城后山的树上，就有许多白色的红嘴鸥。”

“拿本王的弓箭来。”暹罗王眼神冷漠，心想，若是顺利射下这物，他得暹罗天下。叶公公正要阻拦，且不说这么远的距离，平白的去射一只鸟做什么。

暹罗王一个冷眸射过来，吓得叶公公一颤，悻悻闭了嘴。

上官雪峰，六岁登基之后便一直被囚禁。若非当年穆远将他救出，他此时或许还在幽禁之中。暹罗王城，他唯一相信的人就只有穆远。

当然，他知道，穆远其实是个东瀛人。当囚徒的日子他受够了，他心头莫念道:“若是黄天佑我，当射中此物。”

随身的侍卫送来一把镶金的檀弓，暹罗王将弓拉得极满，箭一离弦，天素被弦的声音惊醒，定神细视，箭已到了身旁。哪知她一闪躲，身体失了势，从树上掉了下来。

暹罗王一看是个人，以为是雪瑶捣鬼，迅速纵身飞出去，天素竭力飞离，上官雪峰远远瞧见天素侧脸，却发现是个极其秀美的书生，一身白衣皆是汉人的装束。

天素动作迅速，匿入阁楼之中。

上官雪峰正要追，叶公公喊道：“王上，天师有事求见。”

上官雪峰站在树下，愣了半晌。这人容貌，真真俊秀已极，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想不起来。

一旁的随从早在王上飞身出来时就跟下来，等下了城楼，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暹罗王吃吃道：“方才那个，是个人还是神仙？”他将方才在心有那股狠戾狂野的想法和凌云壮志抛诸脑后，全然被方才所见之人的容颜惊住。受制于人多年，他不是没见过娈童美姬。可方才那张脸，远远的虽然只看见半张脸，那双朦胧中又带些恐惧的眼睛，是那般摄人心魄。

叶公公道：“启奏王上，老奴这回算是看清楚了，是个人。”

“这王宫之中除了天师，怎么会有外族男子？”暹罗王口中的天师，便是李珺珵。

“老……老奴也不知。”叶公公不是没看出王上的心思，但天师的高度，他无法仰望，只得如此回答。

“来人。”暹罗王喝道。

“在！”旁边的侍卫答道。

“翻遍王宫，也要把方才那人找出来。”上官雪峰有些生气，拂袖飞回丹墀。他本就忌惮李珺珵，若是宫中还有汉人，没准和天师是一伙的。

可恶……

上官雪峰近来除了除掉哈奴的羽翼，再没几件畅快事，不行，他得让那不肯露脸的人离开王城才对。

不行，这样的人最好在身边守着，他若是离开他的视线，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是的，就该这样。

上官雪峰想罢，还是决定将此人留下，他倒要看看，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暹罗王看了看戴面具的李珺珵，眼中流露出几分怀疑的目光。

“不知方才那人是何人？”李珺珵声音冷冷，一幅不大关心的模样。

“是朕的妹妹，方回宫，性子还是有些野，让天师看笑话了。”上官雪峰故意试探李珺珵的态度。

李珺珵并不理会这些，他向上官雪峰揖手道：“陛下，我方才得到来自罗刹的密报，哈奴将军有异动。”

上官雪峰面色一沉，这么机密的信息他都没弄到，此人竟然弄到手了。上官雪峰故作淡然地接过密信看了看，心头愤怒非常。这哈奴之前没能篡位，到这时候还想翻身。眼前这位又是个不知来历的，也好，就让这两个人去争。上官雪峰在心头计议罢，便问：“天师可有高见？”

“我意命穆将军带人震慑。哈奴只不过想试一试王上的决心，只要王上态度坚决，他们定然不敢轻举妄动。”李珺珵依旧面无表情。

上官雪峰嗯了一声，又道：“有劳先生通传穆将军入宫，我们一同商议此事。”

李珺珵微微颔首便离去。

远处的天素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在阁楼后伫立的好久。她方才飞走时看到那身影过来，差点一口气坚持不下去掉下来。她的身体才恢复了不过三成，一口气不来，便会出岔子。

在朝不保夕的情况下，相见是枉然。不想兜兜转转，竟在暹罗相逢。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天素不知，李珺珵也在暗处看着她。那身影，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足以令他脑海中翻涌出所有记忆。极其遥远的影子，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坠崖，受伤，哪里都有一个影子，顷刻又消失无踪。

一时气血翻涌，李珺珵忍着眼泪，模糊的影子什么都不剩下。

他到底错过什么呢？

如此莫名的感觉……

天空湛蓝，羽状的云像翅膀，在天空折翼，最后消失在天尽头，就像从未出现在人间。

两厢各自转身，就像此去，再无相逢。

上官雪峰眺望着远方，叹了口气，还是往雪瑶处去。来了公主殿，除了几个丫鬟在宫中，并不见公主的踪影，他没好气的问道，“公主人呢？”

侍女们伏地诺诺，不知如何回答。

雪瑶的贴身侍女纭红过来道：“启奏陛下，公主殿下去看石老先生了。”

纭红是自小跟在雪峰身边的侍女，后来跟雪瑶一起去了孤城，后来又被作为证明公主活着的认证送回来，此番再准备送她入孤城时，公主竟回来了。

纭红是暹罗太后的远房侄女，本来是说给暹罗王作妃子的，不想后来生了宫变。饶是暹罗王才得权二月，宫中对纭红也十分敬重。

上官雪峰收敛了方才的不耐烦，问道：“公主怎么突然到他那去了？”

“婢子不知？”纭红道，“殿下在孤城时孤寂无聊，便时常去找石老太医。”

雪瑶宫中几个侍女都知道天素和天朗之事，纭红却不知。婢女小禾小新伏在地上，手中端着的水不小心洒了。

“放肆，你们这几年就是这么照顾公主的？拖下去，杖打二十。”雪峰终究忍不住发怒。

侍卫正欲进来拿人，忽听见雪瑶喊：“王兄……”

声音由远及近，雪瑶穿着一身红色纱衣，与原先暹罗的衣衫全然不同，这衣衫，显然是将汉人衣衫改良，加了些暹罗服饰的装饰。不得不说，这样穿着很好看。雪峰忽想到方才树上那白衣人

雪瑶臭着一张脸，十分不高兴。

“你怎么了。”上官雪峰的语气有些低沉。

雪瑶抬眼看了她哥一眼，道：“我去看石老鬼练丹了，他又研制出一味奇药。”

“你何时对医药如此兴趣了？”暹罗王在试探。地上跪着的那群宫女方才瑟瑟发抖，定然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这不是在孤城时太无聊嘛，加之你这两日太忙没时间陪我玩，所以我去他那看看。”雪瑶隐瞒道。

“你刚才去哪里了？宫中有外族人进来，你没事吧？”上官雪峰看着雪瑶的眼睛。

“啊？外族人……”雪瑶避开不看她哥，问话也假装不知道。她至今连李珺珵的面都未见过的。

上官雪峰一眼看穿，逼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王兄……我不知道什么外族人啊？你不是说跟你身边的那个料事如神的先生吧？”雪瑶撒娇道。

上官雪峰心头雪亮，他嘴角微微上扬，淡然道：“不是，是一个年轻的汉族的男子。刚才我差点一箭射到他。”

“啊……她没事吧？”雪瑶不由得一紧张。方才姐姐不在石老头那，肯定是姐姐了。雪瑶有些忐忑。

“那人身手还行，逃走了。你还说不知道，你可别在宫中乱来，我暹罗虽不比中原礼仪之邦，身为皇家贵胄，自己还是要持重些。”暹罗王忍住了笑意嗔道，他太了解雪瑶，想问什么，一试便知。

雪瑶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上当，央求似的道：“哥，其实就是我上次买的那个护卫，他轻功好，我这次能回来，多亏他呢！”

“他就是上次那个送信的人？”上官雪峰看着雪瑶问。他隔得有些远，确实未看真切。

雪瑶连连点头：“嗯，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皇兄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计较这事了吧！”

“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就不必这样在宫中如此行踪诡异，若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如何是好？”上官雪峰觉得雪瑶并未完全说实话。她大大的眼睛眨个不停，手指是不是撩起衣衫上的红纱，像在竭力掩饰什么。

雪瑶绕着头发，顾左右而言他道：“他啊，最是随性自在的，不愿意受拘束。”

“这么说来，朕还真想见见他。”上官雪峰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不过你放心，他过不久就要回中原了~”雪瑶当即拒绝，脸上显出一丝失落。浅浅的酒窝也随之消失。

如今二十五岁的上官雪峰，并不是看不出来妹妹的心思，他道：“你若是喜欢，招他做驸马便是。”

“我也想啊，可是人家不愿意，你以为人人都喜欢荣华富贵啊。”雪瑶心头越说越不高兴。

上官雪峰是知道他这个妹妹，她这番言语，不像是装出来的。心头倒打消了几分对那人身份的猜测。他道：“他若不喜欢荣华富贵，怎会跟你做买卖？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银子，什么事干不了的？”

“哥，你可不能这么说。你身为暹罗国君，拥有一国之富，你难道就能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雪瑶知道这话的分量，故而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你说的也是，哎，本王尚且处处受人掣肘，何况其他的人？你这么几年确实长进了不少，不过说话不顾忌的毛病，怕是要改改了。”上官雪峰的话头转的倒是极快。

雪瑶一听，马上变了脸色，“我觉得没什么，哼，我不跟你说了，我要找他去。”

“本王也要去，刚才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他就飞走了。”

雪瑶一脸无奈，“王兄，他不喜欢见外人，你还是回去批改奏折吧。你要是跟着，我怕是也见不到他了。”

上官雪峰见雪瑶如此说，并未要求跟去，只诳道：“好了好了，本王也要回去休息了，你自己好生注意些。”

“嗯，我走了。”

太医司里头，许多人在调药。

雪瑶穿着一身红衣，周围的药师们眼睛都看直了，一个个面红耳赤。

天素自打回了暹罗王宫，一直穿的男装。经历方才那一茬，她还是觉得太医司最安全。她在一旁磨观音泪。

桌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天素将之前存储的药粉也都拿出来。

数千种药，要调配出最好的解药，并非易事。

幸而在孤城之中，其他药方都已试过。

观音泪已成了白色的粉末，天素用小刷子慢慢将粉末扫入磁碟之中。

石老头用指甲盖大小的银勺勺了绿豆大小一团，兑入已调制好的药方之中。

玻璃碗之中，黑色的液体渐渐都变成白色。

石老头额头满是汗珠，没人比他更紧张。

他又将白色的液体舀了一小勺到另外一个盛了药粉的磁碟之中，天素拿银针刺破指头，冒出一粒黑色的血珠。她将黑血挤入磁碟之中。

周围的药师们都围过来看。

到关键一刻，素来淡然的天素嘴唇都在颤抖。

随着黑血滴入碟子，其他药汁也开始发生变化。

所有人眼睛睁得老大。

只见，那碟中之物全都变成黑色。所有人脸上的惊讶变成失望。天素微微摇头。

过了片刻，那碟中之物成了墨绿色。须臾，从绿色变成褐色……

所有人都等待着后续会有的变化，因为石老头说，会变成红色，这药就算研制出来了。

可惜……

再也没有变化了。

石老头抿唇，褶皱的眼窝子深陷，眸子里闪烁着泪花。

天素却安慰道：“无论如何，算是成功了一半。”

所有人都失望离去，尽管众人不知道天素是何来历，但是这短短数日，她给大家改药方，给大家提供药材，几位老医者配了三四十年的药没成功的，在天素手上都配了出来。

他们那么敬仰的石老从孤城回来，他们再度期待的奇迹，却失败了。

天素只是淡淡笑了，一脸释然的模样。

所有人都直到这位天才医者只剩不到半年寿命，可惜，失败了。

天素道：“还请前辈将这药蒸馏出来，这里头差了一味药，我们之前用的蛇胆并非巨蟒蛇胆，而是普通的蟒蛇，效应便不同。”

一旁有人窃窃私语。一白胡子老者也无奈摇头道：“南境蟒蛇倒是很多，巨蟒也有人传闻。在东南的山中雨林里，有一处全是巨莽蛇，传闻中那里有九条数十丈，一丈粗的巨蟒蛇，那些蟒蛇寿命有几千年。不过九蟒窟也只是传说，不曾有人找到过，或者说，找到的人，就再没回来过。听说巨蟒蛇的血能延年益寿，石院首小时候就喝过巨蟒血，而今一百三十多岁，才如六十多。”

石老头捋着胡子道：“那些都是传说罢了，我喝的那玩意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绝不是巨蟒血。听说那巨莽蛇皮如岩石，一块鳞片如蒲扇的荷叶那么大，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山石，等闲的人也根本发现不了。而且那些蟒蛇身上散发着一种毒气，即便进去也是根本出不来的。别说那玩意儿不存在，就是存在，也无法取到蛇胆。”

雪瑶委屈巴巴：“难道就没别的药材替代？”

天素摇头：“活死人所用的每一种毒药都对应一种解药，毒药的顺序如何，解药的顺序也须一一对应。既然施毒者能按照古籍记载制出毒人，那么古籍上存在的药应该也是存在的。”

“话虽如此说，但那些研制毒人的人是一直钻研，找了无数人试验了无数遍，才出现一个类似的成品。而人的生命有限，我们又如何在短时间内找到抵抗的法子？难啊，太难啦……”石老头叹息道。

天素道：“既然古籍上有记载巨蟒蛇的存在，那边一定存在。以前的人没找到，是因为没这么强的意愿。”

石老头不以为然：“巨莽蛇的血能够延年益寿，这诱惑对于等闲的人来说，不可谓不强烈，我便是一个传说喝过巨莽蛇血的人，一百三十多岁，你说对于达官贵人而言，这诱惑力难道小嘛？”

雪瑶却疑惑道：“太医，难道就没人想过喝你的血嘛？”

“有啊，喝过，当场就死了……”石老头漫不经心，“这情形就和她情形类似，我是医者，小时候就吃各种毒药解药，再和毒蛇血便能化解身体里的毒，旁人不曾吃过那些药，贸然就喝毒蛇血，那不死才怪呢？南境山林之中的蟒蛇也多，我们之前买的蟒蛇胆，大也确实是大，就眼前结果来看，那并不是巨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