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第248章 第二百四十八章 遇真心真人藏真情

下关码头离新罗最近，顺风一日便能到达新罗。

天朗伤全好，便去找了马车。

而今瀛州归属中原，因江皓辰减免税赋，一应移民来瀛州之人，皆可划分得自用土地，土地二十年内不征收税。

瀛州官话为汉话，移民过来的数十万老百姓也都勤勤恳恳，原先东瀛的一些老弱病残多被中原人连带扶养，他们也渐渐都说汉话。

人情风物，与中原别无二致。

天朗唯一担心的，是藤原手中的江湖帮派。

黑鹰帮还在江湖上活动。因江皓辰一直奉行休养生息的政策，便也没动黑鹰帮。

黑鹰帮暗中和浪人勾结，生出不少事端。

天朗乔装后赶着马车往下关码头。

不出他们的预料，下关码头有许多黑鹰帮的人，旁人不知道，天朗却是知道的。他们船所有上船的人员，货物，都查得极严。

下关码头有很多商贩，有的是接货的，有的是倒卖的，还有些采珠女兜售自己刚采的珍珠。还有的人拿着蚕丝下面吊数枚铜钱吆喝道：“这今年的新丝，能挂六钱呢。”

一派欣欣向荣，和前年他们逃跑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天素看看下关码头不远处的瞭望塔上挂着一支黑旗子，上头画着鹰，不免皱眉。见天素皱眉，天朗道：“这里比在城内方便多了，而今，这里有许多中原过来的官船和商船，大多是中原人，比以前好说话一些。”

二人扮成老者，牵了染了毛色的灰狼准备上船。

原本灰黑色的灰狼，眼下变成了土黄色的狗。灰狼还拼命地摇着尾巴，委实狗里狗气。

负责检查人和货的水手，手臂上都有黑鹰纹身。

一人见那么大的狗，还欢快地摇着尾巴，都跑过来指指点点。灰狼的背到人腰处，实在难以忽略。天朗怕灰狼惹人注意，低低吹了声口哨，让灰狼找到角落躲起来。

天朗数日前托人安排了一只直接到新罗的船只，所有人都在排队接受检查。如今各个海港码头都有中原将士驻扎，黑鹰帮想要混下去，定然不敢乱来，故而即便面对审查，他们也并不担心。

黑鹰帮的偷偷地核对了去往中原的船只，没有检查出什么，才去检查别的船只。

二人混入人群之中，却有人用东瀛话通传，说大人来了。天朗听得懂东瀛话，立即警惕。

天素将目光扫过去，很快就发现罩着黑色斗篷的藤原，她顿觉不妙，虽然此时故意佝偻着身子戴了一头银灰色的假发装成老妪，因她身上的疮都裹着黑纱，旁人若细看，也能发现端倪。

哪怕灰狼的毛色也染黄，藤原并不好糊弄。

天朗也看见，他此时是一中原老汉的装扮，这几年皮肤晒黑，等闲的人定然也看不出来，

天素佝偻着身子，垂低了头，拄着拐杖退在众人之后。

天朗并不意外藤原会这般明目张胆追到这里，因为这里是离开东瀛到达中原最近的路线，也是最安全的路线。天素身体不好，不能太过奔波，所以下关港是最佳路线。

藤原罩着黑帽兜，拢得严严实实，他径自上了船，站在船头，俯看所有人。他目光如炬，恨不得要将所有人的心看穿。

终究是出海的人太多，一条大船上便有数百人，小船也有一百多人，这处港口，此时准备出海的大船便有数十艘，小船上百艘，如何看得过来？

藤原确实没有看出什么，他坐在黑鹰帮临时搭建的凉亭中，不久便离开。

天素和天朗排在队中，顺利通过了检查。他们的药材已经让他买通的船工放在了船上。灰狼也跟着船工上了船。

黑鹰帮人手核查到天朗所上去的船只，他核对了所有出海的名单，看了几遍之后，觉得没什么差错。

就在这时，他扫过天朗和天素，二人没有看他，他也不认识二人，不甚在意。

被检查完毕的船可以放行。

黑鹰帮的头头拿着花名册，还在细细看，他道：“主人方才问，那条大黄狗怎么不见了？”

另一个小跟班核点人手，忽然发现一条船上今日出海的人数，比往日多了两人。

小船的人数通常是一百零八人，可这艘船上今日出海有一百一十人。

小厮觉得有些不对，一百零八是个吉利的数字，出海风险大，众人都会祈求平安顺遂。

眼看着那船已经走远，帮头又想起方才那条巨大的黄狗，为何主子问他们那条狗去了何处？

黑老大想了想，去了藤原歇脚的驿站，藤原听闻，眼神一冷，道：“出船将那艘船追回来。”

每个码头都有藤原的眼线，为了防止文天素返回中原，所有去往中原的船只检查得极严，故而他们坐了去新罗的船，新罗是中原的属国，他竟忘了这一层。上次让文天素逃了一回，此番绝不能给任何她溜走的机会。

藤原怒不可遏，与黑老大一同上了船，正欲出海，一小厮过来的道：“启奏大人，变天了，怕是有风暴，请大人不要出海。”

方才晴好的天气，忽然就刮起大风。这在夏季很常见，在海边也很常见。风暴天气出海，若是有熟练的水手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对于小船而言，却是极其危险的。

眼看那多了二人的新罗船已经消失在远处，藤原看了看，冷声道：“追。”

黑老大立即集结数十人，上了两条大船。其余潜伏在各处海岛上的浪人闻声而动，立即跟随藤原出海。

追到半路，便落起了瓢泼大雨。

海上风浪极大，饶是军船的速度行驶得要比商船快，在风浪颠簸中也无济于事。

飓风持续了近两个时辰，藤原让军船加速，黑老大道：“大人放心，一个时辰便能赶上。”

一个时辰之后，藤原所在的军船确实赶上了那一批去往新罗的船。

然而等他们靠近，却发现少了一只。海军都尉核对，少的那只正是多了两名商户的船，赶上一艘船问了，才知道有一艘船临时改变了方向，去了济州岛。此时天色已暗，那些前往新罗的小船皆停靠在一处大海岛背风处停歇。

藤原的船赶往济州岛方向。

天素和天朗并不在那只去往济州岛的船上，而就在这一大群躲避风浪的小商船内。

他们最开始上的那艘船，确实就是往济州岛方向去的船，船上本是一百零八人，半路起风的时候，天朗带着她换到另外一只船上，只说是不小心落了水，给了银子，船上之人也无话。

藤原他们的速度还是极快的，不过半个时辰，便追到那艘往济州岛的船。上去一一核对了人数，竟然只有一百零八人。

船头怕得罪黑老大，便如实说了二人要顺道借船回中原，给了许多银子，他们也就答应了。至于为何没见到那两个人，兴许是方才风起浪涌的时候跌进海里也不一定。

帽兜下的藤原冷冷的看了那船头一眼。又退回军船，直接命黑老大去新罗港口等着，那些小船只，总归是要上岸的。

藤原的军船两日便到达新罗港，天朗在船头张望的时候，看见黑鹰帮和横岛浪人的军船，心道不妙。

藤原的势力太大，新罗有不少他的指爪，且李载恩亦是个首鼠两端的人，瀛州归属中原之后，他便到处招募东瀛逃亡之人，所以这横岛浪人，或多或少与李载恩也有莫大的关系。眼下，黑老大即便是乘军船过来，也无人敢阻拦。

天朗道：“竟忘了派接应的人。”

天素道：“藤原本就一直在暗中跟踪着我，你又是偷偷行动，如何再能打草惊蛇？”

“如果我们上不了岸，便功亏一篑了，眼看上岸，就能回中原。”天朗语气虽淡定，到底遮不住额头的汗珠。

天素微微摇头：“藤原不惜用假死药带我离开中原，便没想着让我再回去。待会儿实在无法，我们下水。”

“太远了，你撑不住的。”天朗道。眼见着一艘大船离岸，天朗道：“中原的商船。”

“并没有旗帜，你怎么知道是中原的。”

“那样的巨船，只有我们中原有，具有军事功能，可以预防海盗，且不卖。藤原追出海的那艘军船，就是仿照那船做的，但规模小了不止一倍。”天朗曾经常跟着藤原在海上来去，对这些极其了解。

紧接着，海港那边使出了第二艘巨船，接着，是第三艘。

天朗道：“这样的巨船上有一千多人。是中原三大船型之一，即福船，沙船，广船。这三艘是福船。每艘船上可载千人，载重量可达万石以上，船上有供人长期居住的设备，有充足的食品，还可以养猪，种菜，种药材，酿酒。”

眼看着巨船近了，天朗道：“我们想办法上去。先去清好东西。”他吹了声口哨，灰狼灰头土脸出来。

天素点头，横岛浪人的军船就守在海港处，他们一上岸，可能就被抓。

二人拿了包裹，待与大船接近时，天朗带着灰狼，和天素一起飞身到了大船之上。

幸而船上人多，船极大，没引起旁人注意。

天朗稍稍打听，知道这船去往杭州，二人终于放心。

天朗找了一处雅间，给了银子，让人把雅间让出来。那人见了钱，连连答应。

二人这才放下心来，从这里到杭州，正常的话一个月便能到。

雅间内有火炉，有熟食，天朗让天素休息下，天素看着天朗，很是满意，心头却酸涩。

黑夜笼罩着茫茫大海，三只巨船逶迤向南，船上娴熟的舵手调整着风帆。

船上人多，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互不相识的都再正常不过。

天素身子弱，在雅间内住了两日，也不想走动。天朗怕她闷坏，带着她出来转转。灰狼的毛色本就是染的，没两日慢慢褪色，黑灰色渐渐显眼。

在海上行了十余天，均是风平浪静。

然，人算不如天算，这次才行进了十余天藤原的船便追赶上来。那黑色的旗子上画着巨大的黑鹰，实是横岛浪人。

藤原船上的黑老大对着前面的三艘商船重复喊话：“停船搜查，否则放箭。”

时天色已晚，三艘商船速度渐渐放慢，黑鹰帮的人快速逼近。

天朗心中阵阵忐忑：“姐，藤原他们应该已经搜罗了之前所有来中原的船，包括停在新罗的船。所以才会追上来。”

天素万分冷静：“应该是新罗船上有他的眼线。”

“藤原可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天朗皱眉，扶着天素躲进船舱。

“如果今夜我走不了，你带着灰狼先走。”

天朗看着天素，眼睛一红：“姐，你放心，此时的他们这一群就是海盗，东海上有许多巡查的中原船只，哪里能让这群浪人如此横行霸道。”

事实上却是，横岛浪人在海上劫掠商船，几乎无往不胜。须知他们的首领，是曾经叱咤东瀛的藤原。

天素道：“若是船上有不少藤原的眼线，那就难说。倭王献降之后，瀛州虽归属中原，流窜的却不在少数。加之有新罗暗中与他们勾结，这股势力会越来越壮大。不死山爆炸之后，整个东瀛尸横遍野，倭王献降是不得以为之，如今得到喘息之机的东瀛遗民一定会组织力量反扑。”

当时的东瀛，除了献降，别无他路。

于东瀛人而言，献降自然是权宜之计，等他们等到了合适的机会，一定会血债血偿。

天素与天朗分析这一年来瀛州局势，无数将士鲜血换回的土地，绝不能轻易就丢掉了。

天素道：“若是趁这个机会将藤原手中的浪人一举歼灭，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奈何她们无力自保。

海上的风渐大，天朗扶了天素：“姐，我们先进去吧！”

眼看藤原的船越来越近，离藤原最近的一艘商船不过一里。

三艘大船因为风浪放缓，并非因为藤原逼过来而减速。

藤原的船上水手是军士，几乎是全速追上来。

待风稍缓，三艘大船又加快了速度。

藤原的船在后喊道：“再不停船，命人放箭。”

三艘商船的头子出来，一看是海盗的船只，且是军船，那船的体量缩小了一般，颇有几分不屑，道：“对方请勿阻扰我商船，在我海域，如想抢夺财物，是玩火**？”

黑老大喝道：“贵方船只上有人绑架我府家丁，还望通融。”

船头并不怕事，哼道：“尔等休要僭越，我方船只是中原商船，人员皆是从中原过来，船上之人皆是在中原上的船，且均有户籍，都是中原人，不存在你说的贵府家丁，更无人绑架。”

才过了片刻，海上的风浪忽然激荡。

黑老大冷着眼，喝道：“再不停船，休怪我不客气。”

船头负手道：“阁下若是真的要与我们来硬的，我方并不怕事，来人。”

船上号角一鸣，各处都上了器械。三艘大船对一艘小船，饶是军船，在如此威压之下，也占不到优势。

天朗和天素从舷窗里盯着外头的一举一动，灰狼也巴在窗户上。

天朗旁边，一个有经验的老者道：“这次出海不利啊，这又是海盗又是风暴的。”

天朗本想说这三艘船上有细作，且那群海盗的目标是他们，想了想，还是没说。

风越来越大，浪越来越高。远处横岛浪人的两艘军船也赶过来，不过此时海上风浪巨大，这三艘军船是经不起多少颠簸的。

中原商船船头负手而立。

天朗打开玄窗，一阵风猛地将窗门关上，他这么多年也来回海上多次，最恐怖的那次差点丢了性命。

海浪起伏激荡，透过缝隙被风吹进来。

巨大的船只摇晃得厉害，灰狼爪子根本抓不到地，天朗扶着天素回了雅间。

天素心头忐忑，慌乱。想起压抑逼仄阴郁的山洞，她内心顿时生了恐惧。

海上风浪掀天，却不知何藤原和风暴哪个先来。

忽而外头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风暴来了。”

黑夜之中，巨大的商船摇摇晃晃，船帆已经被暴风撕碎，不远处一艘体型稍小的商船桅杆已经折断，在水中飘摇欲坠。

船上的人被摇到水中，惊天的浪潮中一个个嚎叫的人声倏忽被海浪淹没。

藤原所在的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人想趁机上商船，船头命人放箭。

藤原袖子一挥，两方准备作战。

战事一触即发。

忽一人喊道，远处有船只来。未几，几艘中原军舰便穿越风雨，到他们跟前来。

那厢从船内出来，走上夹板，喊道：“黑鹰阁下，你是连中原的官船也想抢么？”

暴雨如泼，藤原透过雨帘子看到那高高在上的身影，是李珺珵。藤原心底忽然一惊，难不成是他来东瀛救走的文天素？

藤原愈发确定文天素就在这船上。

透过玄窗，穿过雨幕，天素看到这个身影，心跳几乎停止。她捂着嘴，愣在那里，任雨水飘进来打湿衣衫。

天朗忙将帘子打下将天素拉过来，低声道：“珵哥和文暄哥也来了。姐，你要不要……”

天素摇头。她了解她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在李珺珵心里，已经没她的位置，何必再去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