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第1章 第 1 章

又是一年末，陈府上下已经开始了为新年的布置，每个庭院外的屋角下都挂着一个红灯笼，四角下缀着下垂的流苏，红金配色，分外喜庆，就连门口的石狮子和院子里的松树也逃不过被装点的命运，被迫带着一个红色的绣球。

身着藕荷色对襟袄裙的芳艾被这不伦不类的搭配逗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乌黑的发髻上别着的一支银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哎呦，是谁这么促狭，连树都不放过！是不是把这当成自家的男人打扮了！"

有相熟的在那挤眉弄眼，示意芳艾去看边上站着的人，身穿月白色棉布褙子的傅姝，一手拿着红绸，一手抓着扫帚，小脸上还有不知哪里蹭的灰，正茫然地看着满院子的姐姐妹妹们笑作一团，几人笑够了，连忙起身将上面的红绸取下来，"这些树在老爷眼里可是什么君子的象征，要是被他看见你给这些君子拉了红线，做了媒，还不知道要哪样恼呢！"

傅姝后知后觉，用空着的手抓了抓头发，嘴巴微张，“哦”了一声，院子里的女孩大多都比傅姝的年龄大，见她就像见到家中的小妹妹，知道这孩子心实，是个没什么城府和坏心的，纷纷帮她清理着被缠得乱七八糟的红绸。

有年纪大点的说了亲事的，彼此聊一聊，跟那些没心没肺的妹子相比就更成熟和稳重了，只有眉间眼梢偶尔露出的喜色才显露出少女的俏皮来。

其实最大的又有多大呢？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旁边生了孩子的婶子从不掺和小年轻的上蹦下跳，她们生产完的，身体都不能跟这些小孩比，冬天更是裹得严严实实，唯恐害了风寒，染上些“妇女病”，这边的大夫不乐意给女人看病，至于她们的丈夫，更是一个比一个粗。

聊起彼此丈夫的没有常识，这些婶子可以说一天。

“你不知道，我家那口子竟然以为生孩子就跟母鸡下蛋一样，一下就出来了！”

“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口子当时看我没有奶，甚至想拿针给我扎出一个眼儿来！”

傅姝力气大，搬着凳子穿行在人群中，看见她的婶子免不了忧愁，“二妞啊，你娘给你找着人家没？”

傅姝老实摇头，“娘说再托人看看。”

周围人纷纷替她叹气，这傅二妞，缝衣服的针脚能去网鱼，炒菜不是没熟就是糊了，更别提长得也没什么出挑的，找个有房子能干活的男人，难啊！

小丫头尚不知婶子们替自己发愁，只知道开心地踩着凳子去挂姐姐妹妹们挂不上去的灯笼，挂好了又被女孩子们好笑地按在怀里揉，一时间分不清抱着自己的和捏自己脸的都是谁，只有香香的味道掺和在一起，温暖又熟悉。

傅姝的梦里没有看不清脸的男人，只有陈府上的琐事和婶子们的八卦，已经小姐说得那些遥远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陈小姐是傅姝见过最好看最有学问的人，简直跟那些所谓的神仙妃子一样，她会轻柔地帮傅姝擦掉脸上睡觉时候蹭到的墨水，给她起好听的名字。

“姝，是美女的意思。”

傅姝还是很臭美的，小姐这么厉害的人都给自己起名叫“姝”，那些人是眼睛有问题才觉得她长得不好看！

各家各户的年货到现在已经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几个关系近的婶子坐在门口能照到太阳的台阶上，眯着眼纳着鞋底，“我爹娘的两双，公婆的两双，还有当家的两双，下面的小子也要新做，诶，这点布头，真是难啊！”

旁边有主意的给支招，“把之前旧的拆了缝一起，大的剪掉磨得厉害的，拼一拼还能有一双小的。”

几个人又是比划，又是描样子，累得腰都抬不起来，双手握拳在发酸的腰边狠捶几下，累是累了点，但是过年还是开心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偶尔抱怨几句也无伤大雅，“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等你儿子娶媳妇不就有人伺候你了！”

“别别，要是遇到厉害的媳妇，别提她伺候我，恐怕我还要伺候她，还得给儿子带孙子！”

几人齐齐叹气，谁说不是呢！

傅姝听了半耳朵，兴致勃勃跟小姐分享自己的“道”，“小姐小姐！我想好了，我要当男人！”

穿着一身粉紫色裙衫的少女正垂腕写着春联，腕上的镯子碧蓝碧蓝的，透着一种冰的感觉，颈上挂着纯金打造的项圈，项圈下面缀着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佛像。

“哦，你怎么想起要当男人？”陈宁忍俊不禁，强压着笑意看对面张牙舞瓜的丫鬟。

“我听婶子们说了，结婚了要伺候丈夫，孩子，和公婆，我要是男的，小时候有娘照顾，结婚了有老婆伺候，等到老了还有儿媳伺候，这日子可太舒服了！”

陈宁笑得脸都涨红了，最后甚至俯在桌面上不住地咳着，“好好好，小姝是个有志向的，小姐我祝你得偿所愿！”

又笑了一会儿，直到傅姝有些恼了，陈宁才拉着傅姝的袖子安慰，“不是笑你，只是这念头太有趣，我忍不住被迷住了......”

傅姝被这个理由说服，又开始像蜜蜂一样围着陈宁前后嘀咕个不停，整个院子里就没有一处的八卦能逃过她的耳朵。

“对了，小姐，据说城中来了个说书的，他说的内容可稀奇了，咱们出去听听呗？”

陈宁挽着袖子的手停了下来，好奇地抬头看着傅姝，“说书的？”

傅姝忙不迭点头，晃得人眼晕，陈宁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头，一只手拿着毛笔，脸上露出一抹很想离开这个世界又拿傅姝没有办法的神色来，“好好好，正好今年哥哥也要带着嫂子回来了，我去街上买一些礼物。”

傅姝小尾巴似的跟在傅姝身后，不住地说着那个说书的故事讲得多好，情节多曲折，人物多牛×，听书的人有多多，里三层外三层，去晚了就看不见了！

陈宁也忍不住被傅姝的描述吸引，“真这么好听？”

见傅姝又要点头，陈宁慌忙两只手托住她的下巴，被牢牢固定在原地，傅姝疑惑地朝着小姐眨了眨眼睛，像一只搞了破坏又无辜的狗狗，陈宁无奈，只得举手投降。

傅姝站在陈宁身后，嘴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件粉色的新棉袄，虽然料子不是什么好货，但是经过她自己的一番收拾，倒也显得干净利落。抓髻上还别了两朵小巧的红绒花，随着她身体的摆动一颤一颤，像是要飞起来似的。

陈宁被她逗笑了，转过身来替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角。冬日的阳光透过庭院里的梅枝照下来，在她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子。陈宁今日的裙裾上绣着几朵淡雅的腊梅，走动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她惯常用的香囊里的梅花香。

“好好好，知道你想看，我这就去跟母亲说，小姝儿，你去叫王叔套车。”

此时府中的婶子们还在院子里忙活，有的在晾晒年货，有的在缝制新衣。她们的谈笑声、针线声，混合着远处厨房传来的炒菜声飘在身后。

傅姝开心地朝着马厩跑去，此时只恨不得自己有两米高，一步就有别人三步长。等到陈宁规矩地跟母亲行完礼，再说了自己要出去给哥嫂买点礼物的请求，傅姝早就在外面好好坐着了，见到陈宁还不住地挥着手，“小姐快来啊！去晚了就没有位置了！”

陈宁捂住嘴笑了起来，提起紫色的裙摆小跑到马车跟前，发髻上的金步摇一晃一晃的。

傅姝伸出手拉住陈宁的手往马车上拉，待人刚做好就大声宣布，“快走呀！王叔！我们要去会宾楼看说书的！”

陈宁：救命，谁来救救我！小姝儿怎么这么能说！笑一笑算了.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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