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弦音 第5章 第五章：七日期限

云稚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他睁开眼看着陌生的房间，扶着额头坐起了身。

“这什么啊？”云稚小声嘟囔着，摸到了一层整齐的绷带，他错愕了一瞬，心道:“现在这阴曹地府的待遇那么好吗，还帮亡人包扎伤口。”云稚掀开被子，正欲要下床，脚踝间却传来一阵刺痛。

“斯——”云稚刚刚沾地的脚迅速收回，人靠在了床头，“我去，什么玩意，我人都没了还会疼！”云稚骂了一声，蹬了下没受伤的腿，认命的盖好了被子。大底是他的动静太大，外面的人听到声音，推门走进:“诶？神仙哥哥，你醒啦，你都已经昏睡三天了，我都差点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呢！”

云稚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少女，问她:“现在在哪儿？不是，我没死？啊，我竟然还活着！”云稚一时间露出了一个有点崩溃的表情，也不顾的平时的仪态，仰头大喊道:“啊，我都栽逃跑的半路上了，生活都够糟了，我怎么还不能安详的去呢！”

少女随手拉过来一个铺垫，跪坐在上面，看着云稚一系列操作，有点发懵，又有点头疼。她抬起手正欲摸向云稚的额头，云稚偏头避开，故作惊恐的道:“诶，小姑娘，女孩子家家的清白很重要的，男女授受不亲，你可不能趁人之危随意摸我，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吧……”

“停停停停停！什么玩意儿？跟哪儿啊！神仙哥哥，你不会几天发烧烧傻了吧，我只是想试试你烧退了没有，拜托照顾一个病人很麻烦的诶！”少女终于绷不住了情绪，气鼓鼓的说道。云稚眨巴起那双好看的浅金色眼睛，打量起现在所处的环境。屋子内很干净，点着淡淡的熏香，地上铺着光滑的青石板，一尘不染，反射着柔和的光，家具多为简洁典雅的木质结构，红木桌案，雕花屏风和精致的书架。正对着床的有一扇镂空花窗，采光正好，窗外的风光一览无余。

云稚收回眼，心道:“看这般模样倒是个大户人家。”便看着面前在那生闷气的少女，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便只好无奈道:“谢谢你，但是……那个我不太会安慰人，所以你要不先别生气了？”那少女见云稚这副样子，反而笑了起来，在她面前举起了三根手指，晃了晃问道:“神仙哥哥，这是几？”

云稚不假思索道:“三。”

“看来还没傻，你现在在桃李镇，这是平天山脚下的一个小镇子，前几天晚上平天山上莫名起火，我白天上山探查情况便遇到了你，晕倒在了草丛里，浑身都是血，我那时看你还有一口气儿就把你背回来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你昏迷这几天遇到了贵人，是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少年郎，不过气质上比你要冷一些，他给了我们好些银两，让我们翻新了房屋修建了大院子，不过得亏是他，才保住了你的命，不然就凭你身上的伤，我们镇上的郎中可治不了。”少女见云稚神志正常，便开始给他讲起了他现在的处境，少女话说完沉思了一下，云稚在一边认真的听着没有打岔，“哦对了，我叫祁莹，看你醒来那么长时间，我还没自我介绍呢！”

云稚眯起眼温柔的笑一笑，道:“无妨，不过我游历在外不方便透露姓名，祁莹，多谢你救了我，还有你说的那个少年郎。”

祁莹连忙摆了摆手，否认道:“神仙哥哥不用谢我，我只是把你背回来给了你一个安身之处，真正救你的人是别人，不过神仙哥哥不认识救你的那个人吗？我看她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说着，祁莹还比划了起来，“他就是可能要比你高半个头，一身白衣就和你现在身上穿的这件差不多，腰间还别了一个玉佩，上面刻了‘天音’两个字，看着挺精致的，下面还坠了个银白色流苏……我看他挺宝贝你的，你俩是不是……嗯？”祁莹的眼中闪着八卦的光。

云稚扯过被子捂住了头，不去看祁莹眼中的神色，脑子中在思索着关于她所说这个人的记忆。一番思索后无果，云稚一把把被子扯过，闷闷的说:“姑娘家家的，怎么什么都瞎猜，说不定人家只是心善，悬壶济世，碰巧遇到了受了重伤的我。而且我真对这人没什么印象，除了这玉佩……诶呀，祁莹，别这么看我，我只喜欢姑娘的，对男生不感兴趣的……”

“这我可不信，神仙哥哥你看过话本子吗？哦对，你怎么可能会看这玩意儿，不过嘛，话本子里面都讲，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现在说对什么不感兴趣，以后肯定特别感兴趣……”祁莹两眼放光，兴奋起来，被云稚出声打断。

“祁莹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小心你以后嫁不出去，所以我为了你的余生着想，你还是快出去吧，我要休息了。”云稚听着面前少女的话，却不知为何脸越来越烫，只好头一缩，躺下去盖好被子，急着开始赶人了。但偏偏呢祁莹不着急，她缓缓出口道:“这可不行，你脚骨错位了，我还没给你正回来呢，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神仙哥哥也别跟我见外，小女子芳龄十六，但是现在有钱有颜，所以我呢就没打算嫁人了，准备以后呢陪着阿婆一起，等哥哥下山，一家人团聚，好出门游山玩水，这可不比嫁人快活。当初那位医治你的少年留给我们家的钱财很多，让我照顾好你，他说你体内的内伤已经痊愈，但是你性子好闹，所以你脚上的伤他就帮忙上了药，他让我等你醒来时，看你精神头不错再帮你把脚骨正回来。”

“啊？不是他不能好人当到底吗，给人治病还留一处，不过也挺了解我，知道我一醒来就要下床乱跑，诶你！怎么掀我被子啊……啊！疼啊，轻点！”云稚还正在口嗨着，腿突然一凉，被子便被祁莹掀开，随后云稚便听见骨头归位的声音。

“疼死你得了，当初捡你回来看你一身的伤，衣服都被留的血染红了，你也没有叫那么大声啊，怎么现在正个骨你都那么怕疼。”

“当初我晕过去我也想叫啊，但奈何没那个实力，不然我要是醒着，你家天花板都得被掀了。”

“小神仙，消停点儿吧，你还是快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我要出去找阿婆了。”云稚和祁莹互怼着，只觉得心情无比顺畅，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现在身上什么压力都没有了，轻松极了。

“等等！”云稚叫住准备出去的祁莹，“你是祁家人，而且还有一个哥哥？那你哥哥一定是叫祁茫，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你们两个认识吗？”祁莹顿住了脚步，扭头疑惑的看着云稚。

“不熟，只是得他相救罢了，却不曾想你们兄妹二人都有恩于我……你哥哥让我给你带句话:‘吾妹祁莹，如今我在宗门内一切安好，却不知你与阿婆的身体是否安康，家中是否景气，我不知归期何几，惟愿吾妹喜乐常安，勿牵，勿念，勿挂……’”云稚说的满脸真诚，被子中的手却不由得攥紧。但是祁莹似乎是个心大的，她听了云稚的话，瞬间便绽开了笑脸，眸子中似乎闪着星光。

“我哥哥一年到头也不会给家里来封信，如今能听到他让带的话，多亏了神仙哥哥你呀，看来我把你背回来不亏，不过我俩对你的恩呢，那位少年已经替你还过了，而且他还是以你的名义还的，我真说这个恩恩怨怨的，也是我们欠你的，没有你说不定我和阿婆现在还在住漏雨的房子呢，所以神仙哥哥以后不要把这些挂在嘴边啦！”祁莹说完，便一蹦一跳的出了屋子，轻声带上了门，去找阿婆去了。

云稚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却是她那灿烂的笑容，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屋子里暖洋洋的。云稚睡不着觉，便起来打坐，周身气脉通畅，短短三天，他骇人的伤已经看不出痕迹，他翻开肩口的衣服，左肩膀处的那一处箭伤，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月牙痕迹。“我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人，那少年一身灵力，全用来帮我修复伤口了，如果我俩真不认识的话，他倒不必那么费心对我，只是那块玉佩上刻的是我的名字，大底我俩是年少旧相识吧，只是我不记得了……现在想想突然发现，不当神也挺好，忙里偷得几时闲，鬼门关里走一遭，整个人都豁达了，没有那什么劳什子使命，这众生以后该咋样还咋样，我云稚不管了！我要去当个普通人，等别人来庇护我。”云稚碎碎念着，又观察起了身上的衣服:“啧啧啧，这一身白衣显得倒是斯文，嘿！上面还绣着金丝残月，这是，斯，梨花？他怎么知道我元神是神梨花，这不摆明碰瓷儿吗？怪不得刚刚祁莹那种眼神看我，我俩还穿的差不多，当这道侣服呢？算了算了，我那身衣服鬼知道都烂成什么样了，我现在有身衣服穿还不错……”

不过云稚这亢奋的精神头也没持续一会儿，毕竟大病初愈，他也就念叨了一会儿，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次日云稚醒来，清晨的阳光正好，屋子外却传来一阵说话声:“这位姑娘，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很清冷的少年，一身白衣服，仙风道骨的模样。”

“有啊，不过他前天就走了，他好像是要回家有什么事，走的很匆忙，您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哎呀，怎么赶的这么不是时候，我听说他在这儿好容易赶过来找他，结果他又走了，无月宗如今已经被灭门两日了，满门上下没一个活口，都没人收尸的，我还想找他来为无月宗满门上下立牌子什么的，哎呀，这整的……”

“啪——”云稚猛的推门出来，便看见庭院中祁莹正在和一少年说着什么。“白子祯！你说无月宗怎么了？怎么可能全宗门都……”都覆灭了……

最后几个字云稚没说出来，便失了声，云稚还是云稚，他那双眸子里依旧没有什么情感，但说话的语气却很急促，“云稚？你还活着！也难怪司岚要往冯氏的地盘跑。”白子祯突然听到他的名字，抬头寻声望去，便看见云稚站在那，眼里的情绪不自觉的又惊又喜又后悔。

云稚哪管得了这么多，闪身到他面前，问:“你说无月宗怎么了？”

白子祯暗暗后悔自己今天就不该来这一趟，只好支支吾吾的说:“这个呢，我说了，你别情绪过于抑郁了兄弟……无月宗这……”云稚盯得紧，白子祯头上冷汗直流，只好闭着眼一口气说完:“冯氏前几日去围剿，无月宗满门上下，全亡了……”

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云稚愣在了原地，祁莹听了这话，虽然她什么都不懂，但她也知道满门上下全亡了是什么意思，如此活络的小姑娘罕见的默默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云稚如大梦初醒般，推开白子祯，扭头向祁莹道别，便疯了似的冲出了大门外。他的心里乱极了，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一点点的心里荡开，恐惧感与落寞感占据了心头，他没法御剑，如今又是大病初愈之时，灵力不能多用，只好一步一步向无月宗赶去。

白子祯被推开后，退了几步，稳住了身形，看着云稚的背影，露出了无声的笑。

云稚匆忙赶回无月宗时，已经是他离开宗门到现在的第七日，七日的期限，他最终回到了这里，却什么都逃不过。正值落月谷的黄昏，天空中晚霞瑰丽，云稚一身风尘，狼狈的站立于无月宗宗门前的白玉石阶上，石阶上的血早已干涸，留在上面的只剩下了深红的颜色，云稚一步一步往上走着，映入眼帘的却是云清栩倒在宗门前，身子却被拦腰斩断，是抱着早已断了琴弦的思旧古琴的母亲，跪倒于宗内前……

一幕幕在云稚眼前呈现，云稚的目光落在了那把古琴上面，苦笑了一声:“思旧，琴弦已断，故人不在，往日旧事，一分为二，还有什么可以思念的呢？冯氏啊……”

无月宗内外尸体遍地，满地的梨花被雪浸的通红，往日那个素雅宁静的宗门，如今却成了人间炼狱，那满地毫无生气的人，都是云稚的同门血亲啊……

晚霞正红艳，带着无尽的悲壮与决绝，云稚看着无月宗的牌匾掉落在地，上面的字早已被染红，他虽然靠在无月宗门口的石壁上，宗门上下只剩他一人，昨日那个还在碎碎念扬言要做一个平民百姓的与人说笑互怼的少年不见了，只剩下了一片凄凉……

那双毫无感情的浅金色眸子中，不知觉的蓄满了泪水，云稚闭了闭眼，冰冷的泪落下，一把利剑突然穿心而过，把云稚钉在了石壁上，一股剧痛袭来，云稚瞬间皱起了眉，赫然睁眼，面前出现的却是云洛那张和他相似的脸，“恩人哥哥，我猜对了，你一定会回来的，我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云稚定定的看着心口的落霞剑，血在一点点渗出，染红了白衣，他一时间没说话，看着云洛的眼神中，难得染上了情感，那是错愕，是悔恨，是崩溃，是解脱交织在一起的情绪，却独独没有怨恨……他的嗓子哑的吓人，慢慢开口道:“阿洛是你，对吧？我不喜欢这个礼物，我不希望宗门灭亡，你知道吗？我的努力白费了……”

云洛蹲下了身子，满脸心疼的看着云稚:“恩人哥哥，你太累了，你为什么总是要为别人着想呢？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礼物，那我送你解脱这个礼物如何，我让你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了呢，虽然以德报怨很是不好，但是这怎么不是报恩呢，对吧哥哥？”

云稚颤抖着嘴唇没有说话，他看向云洛的眼神转为怜悯，云稚沉默了，他面对自己养大的少年，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心中的弦崩断了，是啊，以德报怨怎么不算报恩呢？云稚大抵是第一次发现这世间，是如此不值得他去守护，去留念，怜悯的目光消失，少年闭上了眼，他的心脏彻底停止了跳动……云洛看着云稚没了气儿，才缓缓站起，如梦初醒般看向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怎么会……我亲手杀了世界上最后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不不，这不是我！”他眼中的痴迷与疯狂褪去，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我怎么会是叛徒呢，我……”一道淡淡的金光从云洛的身上消散，天空中晚霞泣血，一人透过天幕无声的看着这一切，他那双金色的眸子中促着冷意，“这倒是一场盛大的落幕，真是可爱的小棋子，人当然不是你杀的啊，是你心中的怨气吞噬了你……”

云洛走了，云稚的衣服被血一点点渗透，上面的血点如同绽放的红梅花，他的生命停止在了十八岁这年，不再生长，衣摆和发丝被风轻轻撩起，一派凄凉。等到司岚不顾家中长辈的阻拦，赶过来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他缓步走到云稚面前，小心翼翼的他拔掉心口的剑，血一股股的涌出，司岚慌了手脚却怎么也堵不住，落霞剑失了主，失去了光芒，司岚提起剑，打横抱起云稚，把他带到无月禁地前，晚霞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无月宗上空罕见的升起了一轮残月，无月禁地大开，那棵梨花树花逐渐枯萎，衰败。司岚替云稚把脸上的血迹擦净，将他与剑小心翼翼的推进禁地，铃铛声轻响，禁地关闭，残月消失，司岚在禁地前站了许久，他腰间玉佩的流苏轻轻荡起，他轻轻的说:“古籍记载，无月宗禁地乃神赐之地，可复活天定之人，云天音，我等你回来，我们再续幼时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