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是张九龄。
“可不正是。”谭清笑笑。
“可我记得,谭小娘子似乎很喜欢,怎么会让出来寻人养呢?她有事吗?”
谭清把扇子展开,逗着团子。
“不瞒你说,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了,最近是没时间了。也就这刚开始的一阵子,这不,实在是没人可托,才寻张郎君你了嘛。”
想做的事情?
张九龄很快想起来前几天夜里谭清的到访。
他眼瞳微缩,“谭兄,你前几日说的那个与众不同的人是令妹?”
谭清抚掌,谭云时常不在府中这件事情肯定瞒不过借住的张九龄。
事实上,只要瞒住是冶铁去了就行。
所以他大方点头,“张郎君果然智谋过人。”
龙生九子,天下之人,各有不同。
可是,这谭云处事总能如此出人意料,那就不容易了。
思虑良久,张九龄颔首,“我便暂时代养一阵子。”
谭清完成任务,爽快道,“行,记得滚滚——云娘给这小家伙起的名字,只吃竹子啊。”
“只吃竹子?”
“嗯。”
张九龄这次便不觉得难以猜测了,“这也是谭小娘子说的?”
谭云随意点点头,“是啊,不知道哪里看的杂书,居然还真可以。”
省了我一大笔银子。
张九龄露出个笑来,“谭小娘子饱读诗书,如此博学。”
送走了谭清,张九龄才开始想。
知道这么多,一定是学到的。
但是,谭云之前分明只识个字的大概,写都做不到完全对。
这便矛盾了。
难道世上果真有生而就会的神童?
笼子门响了响,是滚滚。
张九龄被打断,但他面上未见不悦,只是提了笼子放到桌上,笼子一半阴凉,一半被日光沐浴。
滚滚懒懒的瘫肚皮,在阳光里闭上眼。
管它换了几个主人呢?
管吃就行。
张九龄微微一笑。
这食铁兽有些像她的主人。
她的主人无事时总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似乎惬意的很。
但又不是惹人生气的怠慢。
只是纯粹有些惫懒,倦怠,无比自然。
他使了根木棒拨拉拨拉那堆子竹叶,想拨到阴凉的地方。
竹子晒太久,水分就没了。
但是木棒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颗糖。
食铁兽约莫是不吃糖的,这糖更像是主人无意中一甩袖子扔竹叶时顺带飞出来的。
食铁兽还是别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张九龄并不确定它敢不敢吃,万一吃生病了可不好。
于是,他拿了方帕子把糖给沾了出来。
这是一方青色的帕子,边角绣了些竹子。
方糖被包裹起来。
他把书架最高层上一方盒子拿了下来。
假如谭云在,一定能认出这是那日她装糕点用的食盒。
张九龄把盒盖移开,把青色帕子放进去。
里面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同样是青色的帕子了。
荷华正巧这时候斟茶进来。
“郎君,六安瓜片。”他把茶端到张九龄手边。
张九龄接了茶盏。
荷华顺带着瞅了那盒子一眼,眉飞色舞。
“郎君,这不是谭小娘子给您做的糕点吗?哟,还有糖。郎君,您不是不爱吃糖,哪怕是一般糖也说太甜腻了吗?这谭小娘子真是,要追郎君也不仔细打听打听郎君喜好。”
越说越过分了。张九龄把茶盏放在一边,看了荷华一眼,“无中生有,非议人家小娘子。”
分明就是嘛,荷华看出郎君不虞,不敢顶撞,却在心里偷偷道。
想他家郎君,当时在韶州,也是翩翩君子,多少小娘子掷果盈车,暗送秋波。
不少人家上门和娘子商量郎君的婚嫁,可都被郎君以未及弱冠,身无功名给拒绝了。
多少小娘子心都碎了啊。
唉。
张九龄神色又严肃了几分,“跟你说了,口出恶言,是大不善。”
荷华知道轻重,“我晓得了。”
张九龄啜饮一口茶,“你去备上车马,和许家的合作该敲定了。”
为了这些事情,他特意向夫子请了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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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郎君这次见他态度就更谨慎些。
“听说,谭小娘子和张郎君已经定了婚约。”敲定合作大致细节后,许郎君道。
张九龄垂下眼眸,流言向来这样,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许郎君是想知道某是否准备和谭家合作吗?”
许郎君笑笑,坦然承认,“是。”
许家酒楼茶楼要从张九龄那里买些字画和书做装点,两家酒楼摆在那,这些东西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谭家经营香料,若是两家交好,谭家的香料是要寄放在张家书铺买卖吗?
许郎君心思活络,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也想探探张九龄的口风。
“谭郎君和谭兄都暂时没有这种打算。”张九龄道。
他绕开了关于谭云的话题。
“张郎君请喝茶。”许郎君笑道。
张九龄笑笑,继而随口问道,“听说许郎君这酒楼的荷花糕做的清甜爽口,是广州府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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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云抹了一把汗,吃力的抡起大锤子。
123叹了口气,冶铁真不是小娘子干的。
穿短褐的大汉瞧了她两眼,蹲在一边,悠闲的喝了口茶,“我说郎君,您还是回去吧,您瞧瞧您这力道,软绵绵的,这般真不行。”
豆大的汗顺着谭云的额头滑入火中。
她没有回话。
那大汉摇摇头,“你干这一行是何苦呢?细皮嫩肉的,受不住的。”
大汉因着欠了人家个人情,为了还清才收了个细皮嫩肉小郎君做学徒。
说实话,他不看好她。
这小郎君忒瘦了,抡起锤子,看起来跟根芦苇杆似的,一不小心就会把他折断一样。
唉,小郎君受着这苦干啥?
净遭罪。
不过那家人把自家养的这么瘦,他差点以为这小郎君是个病秧子。
他翘起腿躺在柜台后,眯起眼。
他劳的这什么心?他又没个富贵出身,有钱耶娘。
瞎操心。
只管哪,到时候这小郎君受不住给送回去,倒上两句歉,还清人情就行。
谭云还在反复的抡起锤子又落下,像个机器人一样。
现代社会,节奏很快,大家都喜欢漂亮的,高贵的,精致的,一尘不染的生活。
谭咸鱼她没那么大的壮志。
她只是想好好做一件事情,慢慢的,一点一点的。
千锤万炼,烟熏火燎,初心不改。
可惜,这样的生活,确实不太适合女孩子。
谭云刚到炉子旁,就被熏红熏黑了一双亮眼,甚至险些熏出了泪。
大汉那时就笑了笑,说她不合适。
谭云闭上眼。
不合适就不合适吧,我去做就是了。
至少,不会后悔。
曾经有人希望有人懂,如今也有了。
那还有什么好踟蹰的呢?
她甩动胳膊,使劲儿的抡动锤子。
铁矿石通过高温烧灼变成铁水,冷却就是铸铁。
铸铁质地坚硬却很脆,不适宜做兵器或者农具。
铸铁再次高温灼烧在未融化时经过反复捶打得到钢。
而这时的钢再次经过反复捶打,就会形成百炼钢。
昔日的曹操为了得到五把百炼钢做的刀,生生花了三年。
千锤百炼,是远远不足以形容其中艰辛的。
“宿主,那这个任务,我们能完成吗?”
123咋舌,大唐的冶铁技术很高明,但是没了科技的发展,也很费力。
可能谭云只是学会炼铁,就需要花上三五年甚至更久。
还要精进,还要想办法混进大唐的冶炼兵器的部门。
最后,还要在那里学会冶炼唐刀。
太难了。
谭云抿唇,酸软的手臂还在机械的挥动。
“我不知道。”
谭云不知道。如果没有123的任务,可能冶铁她永远都不会去碰。
如果没有遇见张九龄,可能她永远没有勇气再重整生活。
谭云会一直是只咸鱼。
混吃等死,挣扎都不带挣扎。
她什么也不能保证,她不是天才。
她只能说,她会一直去做。
多苍白无力呀。
谭云抡起锤子,与铁块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谭小云,你还要养自己的白月光呢。
努力干活。
学徒也有工资滴!
她一锤子一锤子砸下去,一直忙到了晚上。
“行了,今儿就到这儿,明儿再来吧。”大汉把摆放在门口的农具收起来。
闷声一响,谭云松开了锤子。
头发乱了,谭云却没法子整理了,她不敢动肩膀,因为哪怕只是轻微一晃,也疼的要命。
“嗯。”她只是把衣袖放下来,往外走去。
大汉挠挠头发,这小郎君声音还挺好听。
他一捞手,举重若轻就把锤子拿在了手里。
他掂了掂锤子的重量,把它放回角落。
谭云的唇已经干裂,她整个人似乎处于极度缺水的状态。
糖也不敢吃了。
小拇指无力的蜷缩着,谭云瞧着大汉轻松的模样,有些迟钝的想,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她眨眨眼,该回府吃饭了。
门口那里,谭清给她定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环儿正立在一旁看她。
“娘子,不做了好不好?”环儿还知道轻重,并未声张,只是轻声哽咽。
“想什么呢?你家娘子就这么不经打磨?”谭云笑笑。
环儿却更难过了,“娘子,先上马车吧。”
谭云那一笑,唇角裂开,细小的血珠溢出来,很快被附近干皮给吸没了。
环儿扶着谭云,上了马车。
张九龄简直就是冷酷的少女杀手啊。
一个人对异性产生了好奇,然后去观察,你说,会不会深陷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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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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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冶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