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第三人称引子】
他无法用文字描述初见她时的场景。
那是在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酒吧,西式复古风,里面有个铺着木地板的圆形小舞池,驻唱乐队每周五表演。
下班的时候项目谈成了,明天钱就到账,甲方说,走吧,大家一起喝一杯。
他推辞说自己是个技术人员,结果同事不怀好意地起哄起来,说什么没他不行之类的,盛情难却。
他想着,小酌怡情,大不了不说话装哑巴,结果没想到气氛比他想得还尴尬。
拿着一杯见底的干马天尼,他听其他人高谈阔论,说世界局势、说股票黄金、说经济下行。
眼看桌上几位满面红光,已经发展到打电话约小姐了,他借口尿遁,一个人坐到吧台。
没办法,他摸着良心想,项目成了他也高兴。为了防止他们喝出什么事,他得留到最后,给他们妥帖地安排回家回酒店。
他翻着酒单,在调酒师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点:“花花公子。”
玻璃矮杯推到眼前,盛着说不好棕色还是红色的酒液,他端详半晌,尝了一口——比马天尼还难喝。
算了,他气馁地想,我确实不适合这里。
酒吧门向里推开,钻进来一点外面清凉的风。
是妹子到了,他有点头疼。
没人在意他离席,那几人喝过一轮,西装革履的形象早丢到八百里外,然后有个牵着妹妹就要在舞池里跳舞,隐约字句传来“国外去过”“我教你”“摇摆”,另外几人也跃跃欲试。
总之,说是跳舞真是抬举他们了。
他喝了口酒,放下空杯,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群魔乱舞。
舞池里的人不少。
就是这个时候,大概是音乐到了个什么阶段,他不懂,但他听见低沉的大提琴加入了合奏,曲子的拍子慢了下来。
绵长乐声流淌得越发缱绻,而灯光越发迷幻的时候,他转回头来,看到了她。
只一眼。
那是,不属于人间的、不该由物质粒子构成的、无法言说的、令人肝胆俱颤的美。
舞池不大,灯光随机地落在人的头顶和肩上。她就那么不引人注目地出现,然后无情篡夺了他的所有注意。
没有舞伴,纯白色的鱼尾裙长而弋地,她手臂伸展,踩着拍子跳着独舞。
那条过于正式的裙子,底摆翻飞,他看不清她的脸。
她转身时,露出了漂亮优美的腰背线条,他眼睛慢慢瞪大:在她肩胛骨处,突兀延展开了一双翅膀。
那并非装饰,而是连接着她的骨肉之躯,被好好地收在身侧,贴着裙摆没有碰到任何人。
一点杂色都没有的白色翅膀。
天使的翅膀。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闭上眼睛,缓了一下,再睁开,她依旧在那里。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甚至她的五官。
她跳舞的动作很流畅,不知为何,他就几乎能切身体会到她心里升腾着的欢喜。
是错觉吧,他想,觉得有些好笑,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天使这种东西啊。
作为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他在发出疑问的同时又觉得,这一幕似乎在梦里见过一般,熟悉得好像……他甚至曾与她共舞过。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他已经跳下高凳,迈步走到她面前,露出一个克制且礼貌的微笑:“美丽的小姐,能邀请你共舞一曲吗?”
他走神:十分钟前,我还在嘲笑同桌的那几人不得体,现在自己也实在……太过冒昧。
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她五官很淡,眼角稍微上挑,但在这张脸上却没有丝毫狐媚的意思。不论是细细长长的眉,有些深的眼窝,还是偏薄的嘴唇,纤细的下巴,都透出一种平平淡淡的神情。
——那是种超脱世间的平淡。
目光如水波动,她藏起重逢的意外:“好啊。”
是很温柔的,稍带软糯的声音,与她的长相不太相符。
他的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腰,他听到她低低笑了一声:“痒。”
“抱歉。”他下意识说。
记忆里自己从未跳过舞,但他的动作凭直觉自然流淌,没有一点违和感。
他不知道为什么。
酒精浸泡的大脑中,好像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如流光闪过,又好像从头至尾只是一片混沌。
他不知道他们跳了多久,耳朵与外界隔了一层膜一样,听声音都是模糊的。她好像说了些什么,他好像记住了,又好像完全没听见。
世界的一切都失真了。他几乎找不到自己了。
当大提琴的声音悄悄消失的时候,她停住了。
他跟着停下了。
她说:“我要走了。”
他从那仿佛幻想的世界稍稍脱离出来,顺着直觉说:“你要去哪。”
她笑了。
那是个孩子气的笑,很纯粹、很有感染力,于是他也不自觉地笑了。
她向后退,一步,两步,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他目送她离开,然后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吧台,又点了一杯酒。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躺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怀疑自己昨天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只有隐隐作痛的脑袋,提醒着他去过酒吧的事实。
她,是真实的存在吗?
后来同事说,大家都醉醺醺的时候,看到你一个人在跳舞,一开始我们还很惊讶,后来看你自己跳得开心也没管你,就是不知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还会跳舞了。
他尴尬地笑笑说,跳着玩的。
于是大家都笑,然而他内心的茫然和复杂,无处可说。
不过很快他就确定了——她不是梦。
小短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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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第三人称引子】酒吧里的鱼尾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