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两辈子,顾筠对这种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周围的街坊邻居也觉得稀松平常,毕竟杂货铺的二女儿生得那叫一个俊,比天上的仙女还要标致三分,那个货郎瞧着脸生,估摸着是从别处来此地做小本生意,没见过这么娇艳欲滴的女儿家,一时晃了神也在常理之中。
方才顾筠走了大半天,这会儿已经来到家门附近,周围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街市,耳畔听到熟悉的叫卖声,鼻前嗅闻着热腾腾糕点出锅的香味儿,烟火气驱散了那股阴魂不散对她百般纠缠、自神魂深处涌来的寒意。
她确实活过来了。
在被薛漪喝尽所有鲜血后。
顾筠站定脚步,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面前简陋的牌匾,上面写了“薛家杂货铺”,正是薛母经营的铺面,恨不得将她敲骨吸髓吃抹干净的一家子就住在后头的小院儿里。
这会儿薛母坐在柜台前算账,将手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她一抬眼,看到站在门口好半晌也没动弹的顾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这个女儿,除了那张皮子生得美,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合她心意的地方。
好在漪儿借了她的身份,今个儿便能顺利跟长庚侯夫人“母女相认”,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千金,往后是用不完的金银,穿不尽的绫罗,简直相当于掉进了福窝里。
这么一想,薛母脸上带了几分笑模样,抬手拍了拍柜台,道:“怎么磨蹭到这个时辰,你姐姐呢?”
闻言,顾筠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薛漪没有回来,估摸着是被其他什么事耽搁了。
见顾筠没吭声,薛母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的漪儿可真争气,居然真成功进了长庚侯府,日后不知能往家里送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薛母满脸贪婪,蹭的一下站起身,三两步走到顾筠面前,作势就要拧她的胳膊。
“问你话呢!哑巴了是不是?”
前世被人敲骨吸髓折磨的不成人形,顾筠早就恨毒了眼前这个恶毒刻薄的老妇,偏生这档口还不能跟她撕破脸,只能闪身避开,道:“我们在相国寺分开了,不知道姐姐在哪儿。”
“分开了?为什么分开?”
“姐姐要逼我嫁给陈虎那个瘫子,说什么陈员外家财万贯,绝不会让我吃苦头,我一时气不过,就跑走了。娘,陈家那么好,您为什么不让姐姐嫁过去?”
“你姐姐哪能嫁给他?”薛母语气满是鄙夷,她的女儿注定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不能落到陈家那种地方被人糟践,倒是眼前这个蹄子,平日里闷不吭声乖巧懂事,今个儿倒是转了性,也不知能不能听从他们的安排嫁给陈虎。
瞧见薛母丝毫未加掩饰的算计模样,顾筠心里更是厌烦,恰好有客人登门买香油,她随口又敷衍了几句,拎起香油葫芦便开始忙活。
薛母冷哼一声,凭顾筠这副低眉顺眼的鹌鹑德行,就算再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拗父母之命。
等跟陈员外商量好下聘的日子,她就用药牲畜的麻沸散拌进饭里,直接药倒了顾筠,到时候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顾筠手里拿着香油葫芦,只觉得自己后背都快被那两道火热的视线烧出个窟窿,她下意识挺直腰背,凝脂般细腻的小脸儿带着乖巧的笑,看着格外清纯。
上门买香油的大娘忍不住赞道:“薛家的,你小女儿生得可真标致,你们夫妻俩福气在后头呢!”
薛母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可没觉得顾筠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福气,就算小蹄子的这张皮囊生得好,也及不上她的漪儿,之前道长不是还给漪儿批过命吗?说她有凤凰命格,只要把握住机会,就能一飞冲天,哪是顾筠能比的?
“香油三两,就收陈大娘您二十文。”
一两香油卖七文钱,三七二十一,正常顾筠应该收二十一文,但眼前这个陈大娘算是老主顾,平日里经常照顾薛家的生意,再加上香油也不是便宜物,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只能在年节的档口买些香香嘴,听说陈大娘的大儿子在城里酒楼当主厨,家境殷实着呢,这样的主顾,自然得悉心维护。
偏生薛母不这么想,她向来吝啬,恨不得一枚铜钱掰开花,眼见着顾筠给陈大娘抹了零,一双眼仿佛能喷出火星。
“顾筠!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我告诉你,今天一个铜子儿都不能少!”
薛母表面上是在骂顾筠,实际上却紧盯着陈大娘的钱袋子。
陈大娘活了这么多年,哪会看不出薛母的小算盘,她暗暗啐了一声,从荷包里又摸出一枚铜板,狠狠拍在柜台上。
“薛氏,你就钻钱眼儿里吧,像你这么做生意,能有好才怪!”
撂下这句话,陈大娘头也不回地离开,杂货铺只剩下顾筠和薛母,不等薛母张口叱骂,顾筠扭头掀开帘子,径直去了后院儿。
走进后院,顾筠直直奔向西北角的砖红色的水缸,说是水缸,实际上不过脸盆大小,里面栽了一株粉莲,这会儿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微露出一点淡淡粉意的娇蕊,透着一股子清淡娇甜的香。
顾筠弯下腰,搬起小水缸往屋里走,又将门窗阖严,只能借着一点微弱光线看清房间内的一切。
一张矮床,一只木柜,一把板凳,连木桌都没有,更别提妆匣之类属于女儿家的物件儿。
偏生这些东西在薛漪房中一应俱全,薛家虽不富裕,却给薛漪添置不少式样素雅的银首饰,耳环也挂着玉坠子,质地虽然称不上好,但走起路来盈着光,也足够让住在附近的姑娘家羡慕好一阵子。
与她相比,顾筠活像个捡来的乞丐。
上辈子顾筠还渴望从父母那里获得亲情时,在心里为他们找了无数个理由,什么顾伍是薛家上门女婿,自己随了父姓,而姐姐薛漪是要继承家业的,偏心些也不算什么。
可谁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这对夫妻的骨血,他们能生出父爱母爱才是怪事!
顾筠轻蔑又自嘲的笑了笑,既是笑养父母的冷漠,也是笑自己的痴傻愚蠢。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她怎么就看不清真相呢?
指尖揉了揉饱满翠绿的莲叶,借着从窗纸照进来的天光,顾筠发现自己左腕上的莲形胎记时隐时现。
莲花瓣张扬肆意的盛放着,色泽艳丽,仿佛能滴出血来,与在薛漪手腕上看见的胎记有着天壤之别。
看来那个来自世外的系统虽说手段诡谲,却也不是无所不能,起码它从自己身上窃走莲形胎记,最初也只是窃走了表象,直至薛漪日日饮用自己的精血滋养全身,胎记的颜色才逐渐变得鲜艳起来。
因此在胎记被窃走的初期,莲花的精魄还在自己身上,只是表象呈现在薛漪手腕间,胎记的功效没变,依旧神奇的足以令任何人心动,无论那人的身份有多高贵,见识有多广博,一旦得知其中的妙处,都会无法免俗生出占据的想法。
顾筠水眸异彩连连,她将莲花花苞紧紧贴在手腕胎记的位置,当胎记显形时,会有一阵薄薄的乳白色光晕亮起,花苞颤巍巍的绽放,速度很慢很慢,但顾筠却半点也不着急,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莲花完全绽放需要时间。
顾筠之所以知道这个法子,还是托了薛漪的福。
前世的她被养父母抛弃,被枕边人背叛,身边再没有能够信赖的人,薛漪正是仗着这一点,才会边取血边百般肆意践踏顾筠。
反正无论怎么欺辱顾筠,都没有人会替她出头,薛漪又何必小心谨慎,战战兢兢防备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妹妹?
基于这种想法,薛漪甚至还毫不避讳的当着顾筠的面,将一盆尚未盛放的莲花放在胎记旁,胎记仿佛连接着另一处空间,空间内生长着莲花的虚影,花瓣处恰好滴落了一滴露珠,被薛漪小心翼翼用手掌接住,倒在尚未绽放的莲花根部,花苞慢慢绽放开来,还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等莲花开到极致,花瓣片片凋落,便生长出一枚新的莲蓬,莲蓬青翠欲滴,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里面仅仅只长了九枚莲子,每个莲子都有龙眼大小,一看就并非凡品。
这才是薛漪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稀罕物儿。
她两只眼睛流露出贪婪的精光,直勾勾地盯着莲子,在莲子成熟的那一刻,她再也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剥去那层薄薄的表皮,狼吞虎咽的将莲子咽下肚。
女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眼下浅浅的青黑顿时消散,肌肤也像涂抹了极润泽的脂膏,又嫩又滑,比刚剥了壳的鸡蛋也不差什么。
看到薛漪的变化时,顾筠只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这样的神通给了这种心术不正的女人,日后肯定会酿成大祸。
直至看到命书中的记载,顾筠才明白,所谓的神通并非薛漪天赋异禀,而是她从自己身上窃来的,不然何至于如此得意忘形,就是为了当着顾筠的面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