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库洛洛挪到了书房里的华星格尔椅上。
木头骨架,加长的椅背设计,以及铺了绒垫子的椅面和低矮的扶手。
她感到背部和手部肌肉陷入了痉挛。
当然了,这是用来坐的椅子,又不是用来躺的床,即使提高了舒适度,也不适宜在上面长时间的休眠。
为什么只是挪到凳子上,而不是邻近卧室的床上呢?
身边的库洛洛坐在矮椅上看书。
他看上去很平静,像一片墓地。
库洛洛总是这样,似乎是在做很贴心的事情,可究其细节又总觉得像是警告,或者是教训,因为他原本就应当是更加细致的性格。
这些事倘若追究起来,自然就没完没了,只会变成无端的争吵,不论是同谁说起这些细节,他们也只会让自己放宽心,不要多想。
就好像无理取闹的从一开始就是不对劲的自己。
玛丽安望向外面的天色,估摸着大约是睡了四五个小时。
片刻后颈部肌肉似乎柔软下来,她开始微有动作,无意间作出了声响。
于是两个人有了短暂的对视。
玛丽安慌乱地像踩在耸峙的悬崖边。
通常悬崖边会有割喉的风,崖底会传来可怖的呜咽,畏惧与怯懦伴之而生。
可库洛洛瞳孔里的悬崖什么都没有,在那种平静中会让人心生侥幸,像个不加掩饰的陷阱。
“好些了吗?玛丽安。” 他合上书页,随手放到一旁,是极其认真的开始倾听的动作。
玛丽安挪着僵硬的脖子,神情恹恹,她吞咽下涌到舌尖的质疑,只说道:“好些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见爸爸?”
“我知道你很急切,或许你可以先梳洗”
玛丽安扭开水阀,水流以一种磨人的缓速持续地淌下。
她站在梳妆镜前,在简单清洗过脸庞后,鬼使神差的,急切的心思突然淡了些,她想知道库洛洛什么时候开始着急,于是没有关上水阀,只是在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中,陷入了一场没有目的的等待。
……
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因为库洛洛手里的书已经匀速翻过了七十三页,那清脆干净的纸张摩擦声与滴滴答答的水流相比更加残酷。
玛丽安屈服了。
她关掉水阀,主动开口,“可以出发了吗?”
库洛洛笑了,也许刚刚赢得了一次游戏足够取悦无聊的他,罕见的,那笑里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怜悯。
那既可以被辩解为对妻子怜爱,又可以称作支配者得意的笑脸让玛丽安焦躁不已。
女人多善变。
昨天之前她还期待着库洛洛的回归,而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生出了厌恶与恐惧。
唯一不变的是她砰砰砰的心脏。
砰砰砰。
砰砰砰。
在爱与厌恶之间模糊了感受的玛丽安机械麻木地登上了飞艇。
难得的,短暂的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玛丽安,还好吗?”
库洛洛从旁拿起花格子的羊毛毯盖在她的肩头,又自然的拉过她的手心。
“其实我不想你以这个状态出门,不过我希望和爸爸见面能让你好的快一些。”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格外小心着每个爆破音,仿佛面对着的稍使力气便会四散飘开的蒲公英。
多可爱的库洛洛。
多温柔,多惹人喜欢。
玛丽安恍惚了,极端的爱与恨快将她撕裂了,可就算真的撕开,她也不知这恨与怀疑是从何而生。
她浑身都疼痛着,却找不到源头。她的记忆是贫瘠的土壤,所有开出的情感都是无根的花。
她没有回答库洛洛,离库洛洛口中与爸爸会面的地点越近,她越感到自己的疲累在爆发。
她又昏昏沉沉地再度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看见有蓝色的蝴蝶在库洛洛的身侧盘旋,旋即她便认为自己已经是睡着了的状态,因为这里是3500米的高空。
这是一场清醒梦。
她这样想着,歪起头冲眼前脸都看不清的库洛洛甜甜的笑。
她听见对方长长的叹气,疑惑不解,于是偷偷地抵住对方的脚尖,借了一点力气,吻上了青年的脸颊。
很快的,最后一点意识也沉沦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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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不过玛丽安小姐真的能再来一次吗?她要是死了,我们岂不是会功亏一篑?”
黑色的青年托着女孩的肩不发一言。
只他的瞳孔亮的惊人,里面盛满了生命的活力。他捏过玛丽安的指尖,她的指甲盖异常的柔软,甲沟也很浅,大概是与甲床极不贴合,只需一点点力气便能将其拔下。
他来回拨弄着,注视着因为疼痛皱起眉头的妻子,在那之后又轻柔地将其抚平。
他并没有变态嗜好,只是对突然发现的趣事略一挑逗罢了。
侠客等不到回复,这是一种无言的强硬。只是他不清楚团长对这脆弱的生命为何如此有信心。他耸肩摊手,不欲在揣测上级这种事上多费心思。他最好还是向下担忧~
空艇在次日清晨到达目的地,落在某座孤岛的通用停机坪。
平常人往来的街道,两排迎面的砖红小平房,南洋杉作为行道树格外的舒心。日照斜插两缕自密不透风的叶林间落下,干净与清澈的空气间练习呼吸,便可放弃思考,偷的半日闲散。
“这里是个度假岛,去年开始由图特杰伦那家族接手开发——”
“爸爸就是在这儿吗?”
“嗯,怎么说呢,可以说在,也可以说不在。”
库洛洛弯着眼睛笑,像俊美的魔鬼。他带着崭新的鹿皮手套,随意指向某个角落像一位司令官。
“但我想你在这儿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玛丽安!’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玛丽安!!’
吊诡的呼唤炸响在脑子里,玛丽安的瞳孔爆裂出根根红丝,从库洛洛模棱两可的那句话开始,她看到一条三角头的蛇自他的身后悄悄盘起,猩红的蛇信子列这着分叉吐出她能理解的咝咝语言。
她分不清是幻想或是真实。
库洛洛似笑非笑,手上浮现出一本红封皮的书。
“你还好吗?玛丽安。”
玛丽安开始不住地冒冷汗,水汽氤氲了她的眼瞳,他们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她呆呆地在原地旋起了圈,颤抖着的手指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库洛洛,我不太好。”
蓝色的蝴蝶又出现了。
金属般的鳞片上脊纹密集,在盛大的日光下,扑朔的动作间带出淡淡的彩虹色带。
它悄然落在蛇的背脊。
好像不是幻觉。
玛丽安想到。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歪起头,想了想,“库洛洛,爸爸是死了吗?”
库洛洛死死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目光真诚而热烈,“我感觉到气氛变了,但即使我用【凝】也看不见什么异常。你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我亲爱的玛丽安。”
玛丽安很生气,库洛洛逃避了她的问题。
蓝闪蝶在库洛洛的肩头留下一串星星点点的白色的卵,而三角形的蛇头在存活了一段时间后,自颈部分裂出另一个蛇头,只是它逐渐变得不像蛇了,它的鳞片逐渐变得坚硬而大块,层层叠叠下,更像是某种古老鱼类。
可库洛洛明明对这一切危险一无所知,即使戒备,焦虑与恐慌也并没有吞噬他,他看上去仍然淡定的可恨。
这一场面似乎似曾相识,电光火石间,几副画面自玛丽安脑海中闪过。
那是一具尸体,虽然不是父母,确也应当是认识的人。
然而尸体逐渐变多,变得堆积,在腐臭汇集爆发之前,一个奇怪的女孩子凭空拿出一把巨大的吸尘器,将所有的尸体吸入其中,就连血迹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而尸体挪开后,背后的那道大门赫然显现在她的眼前,梨花木的门,涂了锡和羊油膏脂,上面刻着图特杰伦那的家徽,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走出来的是陌生又熟悉的穿着皮大衣,梳着背头的库洛洛,他鼓励似地拍了拍那个女孩儿的肩,又气定神闲地在一名耳垂巨大的男人的拥护下,走进了地下室……
玛丽安想质问,又知道质问无用,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歇斯底里和咒骂都只让自己像马戏团的丑角。
愤怒的气息盘旋,所谓真相张开了血盆大口,龇牙咧嘴狞笑。
她感觉自己被支配了,莫名的力量像子\宫温暖地将她合闭起来。
从那蛇狂舞的信子里吐出的似乎是爸爸的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玛丽安!'
库洛洛肩头的卵粒粒孵化,眨眼间就从绒虫变成了长条成体,很快便要成茧。而他仍然一无所觉。
到底是谁部下了什么圈套,而她自己又是什么?
疾风忽起,她看见千千万万的卵被迎风洒下,光辉点点。
她闭上眼睛,想起了婚礼前最后一次圣诞。
羞怯的她询问库洛洛是否要去拜访他的家人,有意想要两人朦胧的关系更进一步。
只是出乎意料的,库洛洛居然直接求婚了,浪漫的花束,单膝下跪的俊美青年,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与珍贵的象征永恒的粉红色宝石‘莉莉之泪’。
不过她没有答应。
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到这一步,她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所以,那之后他们究竟为什么结婚了呢?
她又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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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的额部颞骨凸出了两根短短的触角,自肩部肌肉裂开生长出一片半透明的晶莹翼翅,侠客颇有些遗憾地向库洛洛摆了摆手,“又失败了团长。看样子还是会变成怪物形态。”
库洛洛摸着下巴,也感到有些遗憾,“这一次和之前的反应都不太一样,我还以为这次能成功的。她消失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是见到了谁吗..?”
"小滴在附近待命,随时可以过来回收失败品。现在叫她过来吗?虽然用【凝】什么都看不到,但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库洛洛叹了口气,他有意探究,但无意涉险,两相较量之下,他失去了全部的耐心。
图特杰伦那家族的能力可控性和稳定性太低,试验第九次失败,没有获取价值。
“叫小滴来回收,终止实验吧,所谓的永恒好运看来不过如此,没有取得的价值。”
“是,团长。”
[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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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