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离开汾州的第七天,云城依旧没有消息来。行泱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这几日他一直都心中忐忑,坐立不安,最后向剩下的几个人说道:“去的人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我要你们之中再有两个人回一趟云城看看,无论是否有事,都速速回来告知。”于是,其中两个人当即启程赶往云城。
次日,行泱拜访了一次老槐巷的宅院,和云北辰一起坐在槐树下饮酒。三杯淡酒过后,行泱才跟云北辰说道:“少主,我觉得云城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派去的人还没回来?”云北辰淡淡道,死是未卜先知。
行泱正色道:“没有,昨日我又派了两人去。可是我这心里总觉得一些异样。”
云北辰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亲自回一趟云城。听你这么一说,云城的确是应该出事了。”
行泱听着一惊,深沉道:“少主也这么认为?为何少主不亲自回去呢?”
云北辰闪着一双锐利的眼睛,先是看了一眼行泱,后盯着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缓缓道:“时机未到。”
行泱当然知道云北辰的内在意思,回到云城,他将受大刑,若不提前苦下功夫,如何能应付得了那些酷刑,还有木宫主的三掌呢?
有一件事情,自见到行泱,云北辰还从未提起过,就是他从天池牢底拿出来的羊皮纸上的预言,还有四方山庄司地部主所说的话,其实,他在此时并不想提前把这件事情说破,觉得时机未到。可是听着行泱的担忧和不安,云北辰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也在想云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他的回归,云城中以木胥了为首持反对态度的人,他们难道就不会从中作梗?转念及此,云北辰暗道:“得让行泱回去一趟才行。”行泱性情忠厚温和,断不会有害他的念头,“若这一次派去的人还没有回音,你是否真的要回去看一看了?”
行泱道:“若果真如此,那我就不得不回去了。”
日头落下树梢,行泱就告辞了。白晓寒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行泱出去的背影,走过去替他们收拾了杯盏,随口问道:“行泱是不是有心事?”
云北辰瞟了一眼已经关上的大门,长吁了一口气,“是有心事,不仅他有,现在连我都有了。”
白晓寒道:“什么事情,竟然连你都担心起来了?”
云北辰道:“晓寒,你说若是云城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要不要回去?”
白晓寒手里的动作不由地一顿,道:“你原来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原来是怎么打算的?云北辰原本把以后的每一步都设计好了,如今暗中又出了岔子,我要做什么打算?想着白晓寒平日里的聪慧,云北辰把她手中的酒壶和酒杯重新放置在石桌上,拉着她的手坐下,面对面地与她促膝。
“原来我都是想好了的,等我把武功都练好了,或许就不用怕那些酷刑了,再加上五年后的事件,也算是我的一次契机。这几日与行泱相处下来,我发现他好像并不知道羊皮纸上的事情。”云北辰双手包裹着妻子温暖柔软的素手,这双手本该是写字画画下棋用的,现在却为了他操劳家务,不禁心疼起来。
白晓寒低头看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笑道:“你还真是有心计,拿你云城的城民做筹码,给自己回旋的余地。”
云北辰直起腰,一脸的英气勃发,“古往今来,时势造英雄之例,不胜枚举。我若不趁着这次大好机会,一展自己的能力,以后怎敌得过木胥了等人的压制?”
白晓寒笑道:“对对对。你说的很有道理!”继而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可是你刚才问的却是如果云城现在有事,你可要立刻回去?”
这才是此次问题的关键。云北辰握紧白晓寒的手,叫她看着自己的双眼,问道:“你有何看法?”
白晓寒抽出自己的双手,起来把已经收拾好的杯盏端起来,道:“我就一妇道人家能有何想法?你不自己琢磨琢磨?”
看着白晓寒进屋的身影,云北辰在外喊道:“我说的是让你给我提提意见。”
白晓寒把酒壶和酒杯端进厨房,对着粗糙的墙壁,私语道:“要我说,我们在这里过得挺好的。”想到以后可能要经历的磨难,眼中不觉涌了泪水,忍不住掉了两滴在手背上,透过窗子看到仍在槐树下坐着的云北辰,生怕他瞧见,又赶忙用袖子揉了揉眼睛,把剩余的眼泪抹干净。
行泱终究还是选择了回云城,却是只身前往,临走拜别了云北辰夫妇。剩下的两名护卫奉行泱的命令,仍是住在福祥客栈,继续关注云北辰的举动。这两名年轻的护卫曾经只是云城普通的民众,因为体质好,后来被选拔进了护卫队,他们对于云北辰的了解只限于听闻,因而也忌惮这位在传闻中略带邪性的少主。至于云北辰,他虽不喜欢有人监视自己,但也只对这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几日下来,白晓寒也摸透了那两人来的时间和路数。有时候,她会端着茶水走到院子里,尽管她看不见他们,还是会朗声道:“两位请下来喝碗茶解解渴吧!”说完,就把两碗茶放在石桌上,不等他们现身就进了屋,等到她再次胡来的时候,碗里的茶水已经空了。
阳春三月,百花争艳,柳绿桃红,一过了三月,人间的芳菲就要开始凋谢。但在云北辰每日所去的沉风穴,一切都跟此无关。沉风穴两旁青山苍翠,而此秃山却还是一草未生。不过如此一来也好,沉风穴的古怪和荒凉给了这里一种神秘的魔鬼气息,汾州人嫌少有会来沉风穴的,在他们眼中这里如同是一个被魔鬼啃噬过的地方,因此不生一草一木,他们还把沉风穴称为魔风穴。
这一日,云北辰盘坐在洞穴中,身后是强劲的风力,风中带着几许寒意。即使洞外阳光普照,和煦的风灌进了这个魔风穴,便立即转暖为冷。独坐在洞穴中,云北辰的眉棱骨时不时地抽搐,手指也在微抖。他的心没有静。
洞中出现嘶哑的鸣叫和扑哧扑哧的声音,云北辰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小的麻雀不小心误入了这沉风穴,麻雀的翅膀怎能抵挡得住这里的劲风呢?只见这麻雀在洞穴中被狂风刮得横冲直撞,最后撞在洞壁上,竟给撞死了!鸟身从空中坠落,还未落地,又被洞穴内的风吹得老远。
这番景象,不禁让原本就没有心静的云北辰心生厌恶,闭上眼睛,又瞬间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白茫茫的雪山上,是一座飘渺的城。依靠着绝顶轻功,他可以踏雪无痕地走在雪地里,然而白色的雪山却在刹那间动摇了起来,黑夜的星辰开始逆转,北斗星中出现了第八颗星。他的脚下在晃动,长白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顷刻间“喀拉拉”地崩塌了,天池的水翻滚了起来。地底的熔岩冲破束缚向天迸发。整个天池翻了过来,池水在沸腾中沿着承槎河,沿着融化的冰雪四处溢散。
云城在火山烟雾中变得更加飘渺,在冰与火之间挣扎。山上的人们在慌乱中逃散,有的被冰雪埋没,有的被滚烫的天池水烫死,有的被熔岩腐蚀,有的在浓浓的雨灰中走不出来了……
云北辰看到了父亲的脸出现在云城上空的雨灰中,他在呐喊,在咆哮,熔岩喷到了父亲的衣角,他整个人都被烧了起来,最终淹没在尘埃之中。
这是怎样可怕的景象?!
“北辰,北辰,你怎么了?”
有人在叫他。
“你快点醒过来啊!”
在这可怕的噩梦中,他差点醒不过来了。当他终于睁开眼睛之际,发现自己正躺在白晓寒的怀里,身旁是呼啸而过的穴风。白晓寒的脸贴着他的额头,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晓寒。”白晓寒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连忙擦掉眼睛里的泪水,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怀里的人。云北辰是真的醒了,他用手拭干她脸上的泪痕,道:“我这是在哪儿?”
白晓寒啜泣道:“你在沉风穴洞口,我第一次来这儿,就看到你倒在洞穴里,身边还有一滩血迹,你这是怎么了?”
云北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练功时走火入魔,气血倒流,才弄得口吐鲜血,倒地昏厥。他向四周张望,发现自己并未在洞里,而是在沉风穴的洞口旁,不经意间竟看到那只误入沉风穴而被撞死的麻雀已被风吹到了洞外。是啊,这样的小物怎能不随风飘荡呢?“你把我拖出来的?”
白晓寒点点头,“嗯。洞穴里那么冷,风那么大,我又呆不住,只好把你拖出来了。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云北辰挣扎着坐起来,道:“嗯。”想着她这副小身板,又不懂武功,把自己拖到外面,定是花了很大的力气,心中的爱怜和心疼油然而起。
白晓寒急问道:“你还要紧吗?”
云北辰虚弱地摆摆手,“没事了。”
白晓寒想着让他再休息一会儿,他的气色看起来十分苍白,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弱弱的,然而云北辰却执意要站起来,一眼望去,天边尽是青山绿林。太阳已经开始隐没到山后面去了,看来自己是昏了很久,若不是晓寒今日心血来潮到沉风穴一探,他恐怕真的是危险了。
两人相互扶持着离开沉风穴境地。云北辰来往沉风穴与汾州从来都是用轻功代步的,白晓寒不会轻功,便骑了一匹马过来。此刻云北辰因体内气血尚在翻腾,不宜急用功力。如此一来,两人就同乘一骑,慢悠悠地回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