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追魂四刀鬼天蒙蒙亮就起来了,每人吃了几个大馒头,当即离开客栈。临走之前,沈老三还心有不甘,眼见正值黎明,太阳刚从东边探出了个头,“大哥,能否宽些时辰再走?”
陈老大不耐烦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沈老三道:“我就是想瞧瞧客栈里还有些什么人。我虽没有看见那‘女鬼’的模样,却记住了她的身段。”
陈老大心知沈老三是为昨晚在众人面前吓傻失态的事情耿耿于怀,但眼下不宜另生变故,而且昨天假扮女鬼的人只是偷去一样东西,并没有伤害之意,当下喝道:“不就是被捉弄了一次吗?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孔老爷命令我们要尽快赶到。这位孔老爷可是把钱财攥在手心里的人,若他看我们晚到误了他的事儿,不给原来谈好的价钱,那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沈老三听陈老大这般说辞,无奈上了马,跟着其余三人扬鞭而去。
话说周子穆的行径还真被白晓寒给猜到了,他一早便到白晓寒所住的天字六号房门前敲门,问她起来了没有。白晓寒当即挽了男人的发髻,戴上帽子,身上随意地披了件书生的袍子去开门,睡眼朦胧,打了一个哈欠,“周大哥怎么起得这么早?”
周子穆一身衣裳早已穿戴好,道:“昨日也没说个清楚,因而才来问一下谷兄弟是要去哪里。”他也没有直意说明要去神农镇。其实白晓寒心里早已猜得**分,于是道:“小弟要找的东西正是在这千花镇上,不用再赶往别处,周大哥若是有急事在身,可自行先去。哪日有重逢的机会,小弟一定请周大哥痛饮一番。”
周子穆道:“那在下便先行离开了,望谷兄弟多加保重,早日寻得所失之物。”
白晓寒见周子穆离开之后,回屋脱下身上男子衣帽,换上女儿装束,梳发之时想到第一次与追魂四刀鬼相见之时亦是女儿装扮,到了神农镇保不定又要见面,那时再碰到那个沈老三,说不定这胆小鬼就把她给认出来了,到时候一发怒向她用刀子砍过来可就不妙了。于是解下刚刚梳好的发辫,换了另一种发髻,戴上发钗,在镜子里看得与那日装扮不似一样了才放心,收拾完包袱就下楼去了。在饭堂里吃完了早饭,到掌柜处结算了银两,看到云北辰和莫珏从楼上下来,只见他二人各自吃了碗面,也结算清楚了房钱饭钱。
这时,白晓寒才走上前去,问道:“我们可以出发了吗?”云北辰看到白晓寒恢复了女儿装,一时怔了怔。
莫珏见到一位小姑娘突然挡在面前如此问道,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把目光投向了云北辰。云北辰道:“这位是白姑娘,先前与晚辈认识,此番也想和我们一起去神农镇,路上好有个照应,所以……”
莫珏道:“好生乖巧可爱的姑娘,有个照应也好,不然小姑娘遇上歹人可就不好了。”暗地里他一再瞅白晓寒的面色,总觉有不寻常之处,但尚不明了,也就没有说出口来。
出了客栈的门,三人一同到马棚牵马。白晓寒看到莫珏拄着拐杖,腿脚很是不方便,心想这跛脚的老先生也能骑马?莫珏一眼便看出了这姑娘的疑虑,笑呵呵地摸摸自己的一撮山羊胡须,解释道:“小姑娘,我这腿脚走路虽不大利索,可是骑马却与常人无异。”
白晓寒红了脸,心里忖着真不该看轻这古怪的老先生,于是道:“老先生,恕晚辈刚才冒犯了。”
莫珏和蔼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不知道老头儿骑马能耐的何止姑娘一人?”
云北辰先上了马,道:“此去神农镇五十里,想必天黑之前便可赶到。”白晓寒正当上马之时,莫珏道:“小姑娘,老头儿上马有些吃力,来给我扶扶。”白晓寒听罢走到莫珏身后,扶衬着老人家上了马。
三人一路策马奔驰。从千花镇到神农镇有一条宽阔大道,路上没有几多岔路。原来这千花镇只是默默无名的乡野小镇,只因它是东边江浙一带通往神农镇的必经之处,神农镇以神农堂的医术闻名天下,前去投医的人不计其数,有人便出钱修了千花镇到神农镇的道,方便了前去就医的人,千花镇这才兴旺了许多。
三人到达神农镇之时已是夕阳西落时分。云北辰提议先在镇上找家客栈住下。
莫珏看到街上行人颇多,其中有些人一看便知不是镇上的居民,道:“这神农镇最近到底来了多少人?镇上且有三四家客栈,不知我们去了还有没有多余的客房?”
说着,三人来到东贤客栈,刚一进门,一个穿着蓝色粗短衫的伙计笑脸迎将出来,道:“三位客官,最近本店客房已满,若是三位来打尖儿倒是有,住店恐怕就对不住了!”
白晓寒看着客栈堂内的各张桌子旁坐着或高谈阔论、或吃饭喝酒之人,道:“我们若是出双倍的价钱,可否请一些人腾出房间来给我们?”
这时,旁边蹿出几个身穿赭红色长袍头插红木簪子的人,粗声叫道:“我们出三倍的价钱,给我们三间上好的客房。”
伙计道:“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小店虽然是做生意的,可是也不能全看在银子面儿上,也知道诚信二字。况且,实不相瞒,别说是双倍价钱,三倍价钱,昨儿个有位客官欲出五倍价钱,我们掌柜也没有同意。试问若是小店来个竞价住房,那岂不是非得闹出个事儿来吗?到时候在小店住下的客人肯定也不会安心的啊!”
云北辰道:“我们还是到别家客栈去问问吧。”
三人拿着包袱欲要离去,伙计在背后道:“我劝三位客官还是别去了,西街的西贤客栈最近也是客满,据我所知,这镇上大大小小四家客栈都已经住满了!”
穿赭红袍子的其中一人叫道:“那怎么办?我们难道这几日都得露宿街头?”
伙计赔笑道:“若客官不嫌弃,小店的柴房倒还空着,睡下三个人倒也不成问题。”
穿赭红袍子的另一人急喝道:“住柴房!叫我们烟霞派的弟子住柴房!传到江湖上岂不让人耻笑?”话音未了,那三人便提着包袱愤愤地出了客栈门,往东去了。
白晓寒扯扯云北辰的衣袂,“我也不想住柴房。”
云北辰不语,看向莫珏。
莫珏沉吟片刻,道:“我倒是知道一处地方,或许我们可以暂且在那儿落脚。”
云白二人听莫珏这么说,心下顿时安心喜悦起来,道:“天快黑了,还请先生赶紧带我们前去!”
莫珏道:“那处地方离这儿不远,我们可以先在这儿吃了晚饭再走。”
伙计听后,一甩手巾,“好嘞!三位客官先寻张桌子坐下,各位要吃些什么?”
莫珏道:“来几样小菜,再来三碗米饭。”然后再问云北辰和白晓寒道:“二位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吗?”两人皆是摇头,这个时候能寻到一个住处,不用露宿街头,就已是万分高兴,对于饭食哪里还有什么要求。
吃过晚饭,莫珏带着二人到神农镇西郊一处小舍,“虽然简陋些,倒也能住人,二位不要嫌弃了。”
云北辰看到此地四周人烟稀少,只有刚才来的一条小路与镇上想通,小舍旁还有两亩荒芜的菜地,篱笆倾塌腐朽过半,心想这里或许就是莫珏在神农镇的居所,但若真的是他的居所,就不会先带他们到客栈去了,亦或许是这里久没人居住,不宜入住,方才欲到客栈落脚。
白晓寒眼见日头已落入西山,夜幕渐渐四合,唯有几片紫红色的晚霞还挂在西边山头,听到刚才莫珏所说的话,笑道:“怎么会嫌弃?总比露宿街头或是睡那客栈的柴房强得多。”
云北辰附和道:“是啊,还要多谢莫先生给了这么好的一个落脚之地。”
三人进了屋,屋子里家具还算齐全,最难得的是有东西两间房,这倒解了男女有别的难题。眼下正值春季,夜里颇有寒意,白晓寒看到床头有一床薄被,心想这床被子定是许久没有用了,此处夜晚露水又重,肯定又潮又霉,可是这个时候也别无他法,先且将就一晚再说,待到明日再去镇上买一床被褥来。
果然,到了深夜,白晓寒蜷缩在床脚,把被子裹在全身,也还是感到全身阴冷,无法入眠。于是便下床取了个火折子把桌上的残烛点上,双手烘在小小的蜡烛火光上,倒是觉得有些许暖意。
忽然,窗外传来响动,白晓寒不禁心头一惊,端起烛台,往那窗户外一瞧,见有一人立在篱笆口。她虽是个弱小的姑娘,但也绝非胆小之人,仔细瞧瞧屋外之人,心想这里已算得上是荒郊野外,会有什么人呢?她隐约看出那人身量高长,一袭白衣在夜里尤为显眼,便断定是云北辰。于是放下烛台,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轻轻地走出门。
站在夜色中的云北辰听觉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瞧是白晓寒,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入睡?”
白晓寒走过去,“你不也还没有睡吗?倒说起我来了。说说,你怎么大半夜的站在外头?”
云北辰道:“只是睡不着而已。”
白晓寒道:“我也睡不着,这里夜晚又阴又冷的,盖了床被子也不觉暖和。”
其实外间的空气比屋里更冷,阴风阵阵,吹得篱笆门口的帆布猎猎作响。云北辰是个习武之人,当然不会感到什么身体不适,不过白晓寒可是平日里娇身惯养了的姑娘,又没在这么简的屋子里住过,不习惯也算正常。他道:“在家不好好待着不好吗?非得跟着到这里来,自找苦吃。”
只见白晓寒双眉凝蹙,略显恼意,“吃苦也是吃在我身上。”
云北辰见她终究是个闹事的姑娘,心略一软,道:“屋外更深露重,还是回了屋去。”哪知白晓寒亦道:“我睡不着,你和我说说话吧!”
云北辰道:“说话可以,先进屋。”
白晓寒一听,心里喜悦,裹紧身上的衣服,进了自己所下榻的房间。云北辰也走了进来,他原本想着身为一个男子怎好如此随便地进姑娘住的屋子,而且是在这么个大晚上的,但是又想到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况且没个外人在旁看着,便进去了。
白晓寒觉得冷,竟拿起床上的薄被裹在身上。云北辰见她把自己裹得如同粽子一般,不禁浅笑出来。
白晓寒道:“你刚才是不是在想那位莫先生?”
云北辰道:“想他作甚?”
白晓寒笑道:“你了解那位莫先生有多少?哦,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提到他们俩怎么认识的,云北辰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五年前的关外大雪山处,那时他从云城的天池牢底逃出,只身一人奔跑在雪地里,身上已受了伤,跑得尤为辛苦,而且雪地里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极目远望,天是白的,地是白的,毫无人畜踪迹,心中满是绝望。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进山采药的莫珏。
这么多年了,云北辰一直都不愿意记起当年的景况,一旦想起,他便觉得浑身都是刺骨的寒冷,沉重的双脚,疼痛麻木的身体,犹如刀子般锋利的北风……
白晓寒见他一时失了神,眼神中竟有哀凄之色,于是伸手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云北辰方从那般可怕的心境中回过神来,道:“没什么。你问我和莫先生是怎么认识的。”他又沉默片刻后才道:“我们两个应该说是相互救了对方的命,我把他从雪地里拉出来,他又治好了我身上的伤,所以我们俩就认识了。”
白晓寒道:“我哥说你是关外之人,那你们也是在关外认识的?”
云北辰“嗯”了一声。白晓寒见他把话说得含糊,神色又不佳,就知他肯定不愿意多加透露,于是转移话题,道:“你说这莫先生和神农堂会有什么牵连?他姓莫,据我所知,神农堂的主人也姓莫。”
云北辰笑道:“不仅神农堂的主人姓莫,整个神农镇的人有一半是姓莫的。莫先生精通医术药理,出自神农堂是肯定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了,有可能是神农堂的弟子,亦可能是神农堂堂主的兄弟亲眷,都说不准。”
白晓寒思虑稍缓,肯定道:“我猜一定不是弟子那么简单。你看莫先生的神态眼色,好似有一股哀怨之气,他和神农堂肯定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纠结。”
云北辰道:“你好像很喜欢猜测别人的想法。”
白晓寒裹紧身上的被子,目光娇柔,神秘莫测地笑道:“是啊,可是我更喜欢猜测你的想法。”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云北辰不放。
云北辰被她盯得久了,霍然站起道:“太晚了,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