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去哪……”
叶思川去厨房稍作停留便跑了回来。他背着手兴高采烈道:“我回来啦。”
“你干什么去了?”
叶思川从背后拿出半截黑漆筷,问道:“我用筷子给你头发绾起来好不好?”
“筷子也可以吗?”郁留云后仰道。
“当然。”
见郁留云还有犹豫,叶思川道:“我技术还不错,小时候师弟师妹的头发都是我束的,你要相信我。”
“你是不是嫌弃筷子不好看?”
“没有。”郁留云摇头道,“那有劳你了。”
“我见柴堆里有桃木,之后给你做一支真正的簪子。”叶思川捞抓起郁留云的头发,又仔细调整发丝里的红色编绳让其露在外面,接着将头发绕了几圈便扎进筷子。
一个饱满合适的发髻就簪好了,他移到郁留云身前,瞬间眼前一亮,极目打量。
郁留云小心触摸着头顶,略喜道:“这便……好了?没想到你还挺心灵手巧的。”
“嗯,好了。”
反观叶思川的注视,郁留云疑惑道:“你盯着我作甚?”
叶思川神光烁动,托起下巴道:“你现在看起来像换了一个人。”
扎个头发还能换一个人?郁留云眨眼道:“这怎么说?”
叶思川道:“嗯……有了你这年纪该有的活泼轻快,感觉下一刻便要笑出来。”
“这又算什么变化。”郁留云垂眸道。
“总之……能量高级,见之可爱。”
郁留云还没听过用词这般需要想象的描述,掀开被子道:“你夸人的方式总是很奇怪。”
“不奇怪,很贴切,我可没乱说。”叶思川提来靴子道,“你不信等会可以去妆台照镜。”
郁留云扯上靴子道:“我又不是姑娘,妆成还对镜自赏不成。”
叶思川依旧带着春风般的笑意,兀自整理着床上的被子。
郁留云缓缓站起,转头间不自觉瞟到妆台铜镜里那些许陌生的脸,那人露出白皙修长的后脖,的确清爽不少,眉头舒展,额饰与筷簪毫不突兀所有的愁绪和红绳随着头发被卷起。
趁没被发现,他好整以暇道:“走吧,院内飘香,早饭已经快好了,别让婆婆还要来喊我们。”
“好。”因为郁留云走起路来顺畅不少,叶思川没主动扶只仔细留意脚下。
出门就被婆婆喊:“两个娃娃快过来吃早饭。”
叶思川挥手道:“来了婆婆。”
院内桌中已经摆满三大碗铺着菠菜和鸡蛋的绿豆皮,还有一盘辣香十足的红酸菜炒腊肉,让人食欲大开。
婆婆热切招呼:“快吃吧别嫌弃,昨夜没吃晚饭肯定饿坏了。”
郁留云欠首道:“谢谢婆婆,让您劳累委实过意不去。”
婆婆指着叶思川道:“不累,这娃娃还帮我烧火碾磨呢。”
叶思川对那手忙脚乱的“帮忙”深表羞愧,郁留云想起看到的那一幕也忍俊不禁,赶紧转移话题道:“这面香气扑鼻,再不吃就坨了,婆婆先动筷吧。”
豆皮软糯弹牙,拌入配菜让人胃口大开,正当大家大快朵颐之际,菜园子里响起绵长的铿锵声,那只名叫秤砣的豹猫拖着铁块懒洋洋地吼了出来。
郁留云好奇道:“婆婆,您为何要在这猫脖子上拴块铁呢?”
婆婆无奈道:“唉!要是不这样拴起来,它就会去找邻里的狗打架,夜里出去咬死人家的鸡拖回来,就连鹅也不放过,因此成了村里人人喊打的恶猫。我怕它被人打死就找了块铁绑在它脖子上,不能上蹿下跳,就算是想犯浑,这声音一响鸡鸭也早跑了。”
叶思川眼生喜色:“那它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枭雄了。”
郁留云将碗里的豆皮挑了些喂给秤砣,摸着猫头道:“没办法,让人害怕是会被禁锢的。”
饭罢叶思川抢着洗了碗,他搬了把竹椅让郁留云坐在树荫下休息,然后拿了几块木头就开始削砍起来。
抬头间不经意又扫到昨夜那块墓碑,白日里倒是没那般阴森,不过他心中仍有疑惑,朝着菜园里喊道:“婆婆,婆婆。”
“什么事啊?”从绿油油菜丛中传出回答。
叶思川道:“我想请教您一个事情。”
婆婆:“说吧,想问什么?”
叶思川些许犹豫道:“就是……您房间门口的……碑是怎么回事啊?”
郁留云闻之转头望去,不由得心中一震,不可思议。
“哦,那个啊。”婆婆在菜地里站了起来,抹着汗水看向自己的房间,“那是我老头子的墓碑,两年前他无疾而终了。”
叶思川道:“一般都是在户外入土为安,为何……”
婆婆仿佛聊别人家常,语气毫无波澜:“这是我跟他商量好的,我们膝下无子,女儿嫁人之后也没回来过,害怕死后无人收尸,就决定在宅子内修建坟墓,若一人先去就埋入分好的坟墓中,剩下一人就守在房子里。我交代好邻里,等我死后将我埋在他旁边,然后关上院门就好了。”
原本对这件事情怀有不解的二人渐渐以平常心看待老人的选择。
婆婆歇在台阶石块上,释然道:“这样很好,生前死后都不受风吹雨打还能天天陪伴,我也不用欠他的时候还要看晴雨才能出去看他。他死前一年给我准备了这满院子的柴火,他说怕我捡柴迷路死在山里,就算撑不住也要烧完这些柴才能去找他。”
叶思川停下手里的动作,再次看向黑漆漆的墓碑时心里再无排斥,甚至多了些敬重。
他提着椅子挪向愣神的郁留云,感慨道:“这便是在平淡的岁月里相扶相守,没有遗憾和痛苦地携手白头,直到坦然送走另一方的恩爱夫妻吧。就算是阴阳相隔也丝毫不减质朴的情意啊!”
郁留云扫视院落道:“这满院子的柴火燃烧的是墓中人对墓外人割不断的挂念和担忧,好似婆婆活着,墓中人也尚在人世一般。”
叶思川看向阶前那一树盛开的雪里红道:“虽然有情人之间总是常觉亏欠,但婆婆说欠他丈夫我倒是不觉得。”
郁留云目光微转,转头道:“想必你是理解错了,此‘欠’非彼‘欠’,在西南一带,‘欠’除了表达普遍的亏欠之意外,还有难舍的思念,恋慕和渴望的意思,婆婆说的‘欠’是正是思念之意。”
“相比于普通直白的表达,‘欠’字更显深沉,真挚,专属和绵长,若是萍水相逢,虚情假意或逢迎时说出这个字,定会令人作呕!”
“‘欠’,绵长真挚的思念和渴望,真是个好字。”叶思川摩挲手里的桃枝,若有所思道:“只一字包含难言的千头万绪,甚至传达的情感好似可以超越生死,时间和空间。”
叶思川发呆时手中锋利的镰刀快削到大拇指,郁留云一把扯开镰刀问:“你在干什么?刀刃只差毫厘就削到手指了。”
叶思川赶紧陪笑:“看到块好桃木,答应给你……做支簪。这桃木又称降龙木,清香细腻,据说还能祈福辟邪,做簪最好。”
郁留云松开手,抿嘴又神光一滞,眼前这人总是在小事和直白的语言上给人心口一击,有时真是招架不住。
郁留云想表达些什么,但张口好似就变了意思:“不会做就别动刀,要是手指掉了就是血光之灾,我还要这趋吉避凶的桃木何用?”
叶思川继续削上木头,自信道:“放心吧,我可是学剑的。”
秋风如飞集之羽,流水汲汲,时有一二彩蜓掠过。两人就这样坐着,猫蜷睡在郁留云的脚边,尾巴醒来拨动身旁的绿色衣袂。
叶思川削了一地木屑后就时不时转头看向郁留云胸前,细细端量后又刻磨着簪子。
郁留云不知他为何如此也未提问,两人不小心对视时叶思川总是自然地收回视角,郁留云只得装作没看见,在让人醉心的秋声温风中睡去。
因手劲太大总是掰断磨好的细处,叶思川只得再拿起地上的木头从头削磨,就这样到院内酡红,日落西山还是没做出满意的簪子。
镰刀刻刀的寒光被屋头的烛光遮盖,墨溶溶的枯树枝头弹起一撇月影,他不得不进房再仔细打磨手里快成型的簪子,这已是最后一根材料 。
郁留云早已卧进被中,见他一整天心无旁骛削刻到晚上还如此认真入迷,他指向燃得快尽的蜡烛道:“不早了,别走火入魔了,明天再弄吧。”
叶思川小心翼翼盯着手里的簪子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郁留云:“没有。”
叶思川促眉道:“我马上就好,我就不相信我做不出来一只最好的。”他眼神宛如要赢得一场艰难的比试般,磨练出的技巧避开了所有会失败的点。
闻之郁留云微钩嘴角眼眸一垂,眼底全是犹豫的温柔,他长吐一口气道:“我不需要什么最好的,就这一支就好,你做完就上来睡觉。”
叶思川捧起打磨好的簪子,嘴角眉头渐生满意,他擦手起身走到床前,给郁留云被子掖了掖道:“这一支会是最好的,你先睡,这被子太小了不用给我留,箱子里还有一床呢。”
郁留云闭眼扭头道:“别自作多情了,谁给你留了,太热不想盖那么多而已。”
这山里秋凉怎么会热呢,叶思川似笑非笑道:“还是盖紧些好,我还有些事,你先睡吧,烛我来灭。”语罢便拿着簪子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郁留云回头睁眼,很慌乱的脑子里突然回响 “还有一床”这四个字,不知怎地扯裹喜被,心生气语:还有一床?昨夜就说只有一床,叶思川就是故意想说荒唐话的。
他闭眼又一想:不对啊,两个男子盖喜被又怎样?只是一些调笑话有什么好气恼的,最近这是怎么了,因为一两句话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越想头脑越迷糊,最后皱着眉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