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漏晨光,鸡鸣梦醒,叶思川绞痛翻滚的脑海逐渐恢复平静,沙是沙,礁是礁。他睫毛带泪,睁开双眼,四周是那样熟悉又陌生,疑惑间抹去眼上湿润,郁留云还在红花被里慵眠。
他压着椅子细声撑站起来,转瞬心头一疼,他缓声打开房门忧郁而去。
院里园中花奇叶翠,出门便神行黯然跪在那棵繁密落瓣的雪里红下,沉痛地磕了三个响头,密密麻麻的花瓣幻视叶同舒喜欢的茉莉花。
叶思川抹掉眼角泪珠,他第一次在尝到仇恨和悲伤,悔恨和坚定,他心中暗誓:一定会向蓝乔桉寻仇,也会带着父亲的一身功力活下去。
起身便被一大早扎进菜园里的婆婆问候:“起这么早赏花啊,这棵茶花树是不是很精神?它能从今年冬天开到明年春天呢!”她边说还抱起一捆菠菜麻利出园。
“婆婆早。”叶思川掩下心绪,上前接过婆婆手中的菜说,“这茶树枝繁华茂,茶花莹润灵动,定是您辛勤服侍的原因。”
“读书人真会夸。”婆婆弯着背走向厨房,慈祥道:“这是我老头子为我种下的,现在他死了,也算留下个念想。”
“原来如此。”
一路跟到厨房,放下菜叶思川不知怎样帮忙,就看着婆婆端了盆泡好的绿豆和着大米娴熟地一手转动圆石头碾子,一手填豆米进石孔,推动间便汇成谈绿色的浆水流进盆里。
因没见过这些东西,叶思川只得观望,婆婆看他扎好袖子却呆滞盯着石头碾子,便道:“早饭吃绿豆皮,你要是没事,就帮我把锅热起来。”
“豆皮?”叶思川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应承道,“好的,我这就生火。”
叶思川满脸稀奇盯着这豆绿色的浆糊,联想不到吃食。
婆婆笑着介绍:“等锅热了就将这浆糊用带着筛孔的瓜瓢舀起均匀淋在热锅上,一加热就会变成面条,烧水煮好再炒个腊肉红酸臊子就是一顿盐水地界平常的早餐。”
叶思川吞咽口水跃跃欲试,烧好锅加了些水就道:“那我来帮您推碾子吧,这来来回回手也累。”
婆婆也没拒绝,让出地方微笑不语。
叶思川刚开始还以为很简单,但其实很考验双手的协调性,他已经手忙脚乱,顾得了右手的碾子,却顾不上盆里的豆米。
逗得婆婆哈哈大笑道:“不会就放下让我来吧。”
笑声传到屋内,郁留云睁开了惺忪的鹿眼,趴着睡了一夜双手已酸痛不已,被子刺眼的颜色让他清醒不少,在叶思川发出的慌乱声响中他缓缓支撑起身,。
他让窗户挪出一条缝隙,闻声望去,侧眼便见叶思川将一勺带水豆米撒到了身上,一脸慌尬,连忙道歉,完全没有从容可言。
郁留云甚觉滑稽,不由得哼笑一声,笑出的声音让他立马撇下嘴角,心头一震:怎么搞的?这有什么好笑的?
叶思川抬头透过窗户缝隙看见郁留云的身影,他连忙收手道:“婆婆,我实在碾不好,还耽搁您功夫,我还是等会来帮您烧火吧。”
婆婆道:“你去吧,我很快就好。”
叶思川打了盆水回房,见郁留云正尝试着套衣服,他笑着上前道:“先别穿衣,等换了药再说。”
郁留云停手转头道:“没怎么疼了我都快忘记要换药了。”
“结痂前还是要上药。”叶思川说着已拧好了帕子,“你掀开衣服。”
拆开布条,帕子贴上郁留云伤口前叶思川声如温柔春风:“会有点凉。”
那笑脸和气质熟悉又陌生,耳边环绕的说话声也带着熟悉的节奏,郁留云恍惚道:“哦……没事……”
这白日光影透过窗户纸,叶思川又清晰看到郁留云白皙后背的红点,如白色画纸上被踌躇待笔的画师滴落的朱砂红墨,他慢下手上的动作,眼睛在红点周围躲闪,试探问:“留云兄,那日你是不是早就在寂春山的化仙洞?”
留云兄?寂春山?郁留云听这几个字时心头拧了一把,脑中掠过昨日睡前还在调笑时的面容,他垂眸平静道:“都想起来了?”
“嗯,昨夜一梦便惊觉。”叶思川转身拿起药罐,熟练轻柔地抹起了药。
腰上冰凉又生痒,叶思川也没有因萃玄山庄的事情表现出悲伤,郁留云不敢试问,斜观窗户道:“那日我与尔南离开便混进了寂春山,应在你们之前。”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思川支吾道:“那个,突然想起寂春山的事情还有些疑惑,很多记忆还要再梳理一番。”
郁留云不紧不慢道:“那日正值中秋,也是我体内阴寒之气极盛之时,此来中原之前,族中长老告诉我寂春山的硝泉直通地脉,受月相牵引时地下火阳之气也会汇入泉中,月圆之际水便会沸腾。”
“我若在泉温合适时在里面泡上两个时辰,体内寒气受泉水阳气所逼将会祛除大半,所以我提早到了化仙洞,泡完后便从洞顶坑口离开去找尔南汇合了。”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还未说完,叶思川整个人已僵蹲在床侧,确定自己的猜想后脑中一片混乱,已模糊了所有声音。原来那日化仙洞台泉里看见的人是郁留云,那个发间腰际的“碎枫”就是眼前的印记。
这么久以来不论白日还是梦中时不时出现的令人羞愧,令人绮想,令人……场景里的人竟然是郁留云?还是个男人?最重要的是知晓真相后并未释怀偷看洗澡这一行为,而是更加羞愧,心怀对郁留云不可言明的歉意。那多次闪现的场面在脑中又清晰了不少,而且貌似还看见那背影后面的面孔,甚至觉得那场面惊艳不少。
叶思川颅内如有雄师混战,额头布上密汗,没有察觉药罐子掉在了床沿,他看着像中邪了一般,也没有察觉郁留云正一声声叫着他:“叶思川,叶思川,你怎么像丢魂似的,药上好了吗?”
“啊?哦,上好了。”耳中一阵嗡鸣后,叶思川回神,他眼神躲闪,双耳生红,不敢看向郁留云的脸,手上忙乱理着布条,颤手绕着郁留云腰间裹了一圈又一圈也不敢触碰皮肉。
郁留云促眉道:“怎么了?是我的伤疤吓到你了?还是昨夜冷了没休息好?或者是什么事情没想起来又开始头疼了?”
叶思川心虚道:“没有……就是……”未等说完,郁留云拿起帕子给他擦了汗。
透着轻柔的冰凉直击脑门,他瞳孔迅速占领眼中疆域,抬眼便是温柔俯视的目光。
郁留云见这痴呆呆又带着些许惊慌和好奇的眼瞳,不由得想起钻进衣袖之猫的眼,他赶紧转头,胡乱在叶思川脸上擦了几把道:“好……好了,你可以起来了。”
这混乱的冰凉让叶思川恢复了理智,大呼一口气后站了起来,捡起药罐子偷瞄郁留云的侧脸道:“那个,脸上和脖子上也要上药。”
郁留云缓慢转过头,任凭叶思川的手指在皮肤上颤抖扰动,他眼波一动,心生一问道:“你失忆后的事情还记得吗?”
“记得,我……我为对你说过的混账话和做过的过分事道歉。”叶思川眼神慌张道。
郁留云挑眉:“怎么,怕我现在找你算账啊?换作别人,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早就被打死了。”
叶思川眼神一定,不假思索道:“不怕,若你因此恨杀于我,那你就真……不会忘记我了。”
叶思川没忘记昨日郁留云说过的话,甚至还想借机加深那句千金一诺的份量。郁留云本想口头上找回这几日受到的“欺负”,没成想被这裹着棉花的棒槌砸到心口上,他低头苦脸道:“这罪孽大可不必这样深重。”
叶思川兴奋道:“那你的意思是原谅我了?”
“我又没说要记你仇。”郁留云眉峰上扬,目光微转道,“虽然你失忆后原形毕露,但舍命救我,怪你我就是恩将仇报,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不明白原形毕露在郁留云那里意味着什么,但叶思川还是庆幸一笑:“那就多谢留云兄大人大量了。”
郁留云扭脸昂首,头发卷乱,额发翘起,脖子上的伤口被头发嵌入,药已经被拂得差不多了,叶思川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道:“头发乱了,用这个梳梳头吧,不过还是扎起来比较好,不然脖子上的伤口难好。”
郁留云俯视梳子,右手摸了一把头发,犹豫着接过后随便梳扯起来,道:“我没扎过,现在也扎不了。”
见郁留云梳不开打结的发丝还硬扯,叶思川一把拿过梳子坐在床上道:“我来吧,你这样扯下去迟早会秃头。”
郁留云:“……”
就这样坐在床上被叶思川轻轻顺着发尾,发丝和额前碎发,郁留云捏住被角,头皮痒痒的并没有痛感,耳边也只有发丝摩擦木梳的沙沙声。
叶思川嘴角上扬,清澈的目光随着木梳上下移动,一双如玉簪般修长白皙的大手在青丝中穿插摩挲,发丝柔软,令人舍不得放下。
这样许久,郁留云耐不住问:“不用……梳那么好,可以了。”
叶思川停手道:“好了,不过你要等我一下。”语罢便大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