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衣物,叶思川打开床边的柜子道:“好了,我给你找被子盖上你就能呼呼大睡了。”
他从深柜拿出一床大红绣花被,光照下鲜艳刺目,他眼波一动,转身压低笑声,忍不住雀跃道:“留云,咱今晚就要盖着这床大红花被睡觉了,正好压压这一路沾染的晦气。”
郁留云竟翻了个白眼:“笑得真傻气,一床被子而已。”
叶思川铺开被子覆在郁留云身上,弯腰调笑道:“啊呀呀!这被子可不一般,一看就是为成亲做的喜被,这凤穿牡丹和鸳鸯戏水可真喜庆,足以庆祝我俩劫后余生。”
郁留云右脚议踢别过头道:“我不盖了,放回去,这是婆婆女儿的东西。”
叶思川摊手道:“婆婆同意了,况且天冷不盖会生病的,你不会是觉得跟我一起盖不好意思吧?”
郁留云拳头一捏,怎么想都觉得叶思川说这话很讨厌,便转过头来气愤道:“我只愿独享这喜气,你就出去睡柴堆吧。”
叶思川故作委屈道:“唉!红花被中绝情人,看来今晚是上不了床了。”
郁留云恼羞到快失语:“你……”
叶思川哈哈一笑,突然看到郁留云脸上和脖子上的小伤口,突然严肃,拿起药罐挖出药膏就直接指了过去,点到郁留云气呼呼的脸上,他一本正经又关怀道:“都忘了你脸上和脖子上还有口子了。”
这情绪乍提瞬收,那俊朗又带着疲惫的脸袭过来时郁留云抿嘴一顿,眼前这个人总是翻脸比翻书快,眼神都是,心绪都被牵了。
郁留云就这样感受完脖子处最后一丝痒意。
叶思川直背伸展道:“好了,明天早上再来给你换药。”他蹲身端盆起身时突然头脑眩晕,前额闪疼,掠过很多模糊的画面。
郁留云担心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估计是累了,你赶紧休息。”叶思川道。
他认为这是恢复记忆的前兆,但不想言明。
“等等!”快到门口时他被郁留云叫住:“你……我不是真赶你去睡柴堆的,你也需要好好休息,秋夜清寒,你还是上床睡吧。”说话时郁留云的头还搭在手肘间。
叶思川带着笑意道:“我知道,但怕镇玉的人夜里追来,我还是在房中藤椅上睡吧,有什么情况也好能及时反应。”
郁留云抬头道:“应该不用这般警惕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我去洗把脸精神精神。”走出半步又歪头问:“要灭烛吗?”
郁留云垂眼道:“等我睡了再灭。”
叶思川顿了一下道:“嗯,好。”
月色渐佳,风起小院,卷花飘香,令人神魂颠倒。叶思川正对房门,躺坐藤椅便可见郁留云的睡颜,静观之时闻其呼吸渐深,叶思川捡起地上一颗绿豆射向灯芯,灭掉了堆叠珠泪的蜡烛。
终于不用水宿山行,叶思川睡意也渐浓,不久便陷入极深的梦境中,梦里还是那片蜻蜓草地,但惬意间没走几步,眨眼间就踏入遍地茉莉且天地灰暗欲雨的无际之处。
踌躇四望,前方一人坐在地上抱膝不动,若不是衣袂和发丝在风中飘动,还真以为是座雕像,他向其走去,惊疑此人是何人?为何在此等绝地界独坐?身影还很消沉。
他步步靠近却没被理会,只见那人长发半簪,飘逸衣袍如幽竹负雪,茶色发带在风中舞动,搭靠在膝盖上的面孔白皙灵秀,俊朗温和,但双眼空洞似丢神魂。
叶思川越看越觉得那人似曾相识,他在两步之外蹲下,开口问道:“兄台,此地是何处?你为何一人在此?”
这人未语,但眉眼微动,幽寒凄清的眼眸对上叶思川,二人瞳孔骤然一缩,叶思川抬起这人的脸借着微光打量,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是我!这里……是梦吗?”
注视手中这麻木无情的脸庞又道:“我什么时候会这般郁郁寡欢?难道你是我丢失的记忆?哦,那你就是小川,你好,我是嗯……大川。”
想着占个主次、高低、大小心中舒畅些。
就这样打量了一番,大川眼底拂过一丝落寞:“原来我之前是这般装扮和气质,怪不得他那样夸你还期望你回去呢。”
小川扭过脸埋头膝间并不想理会他,大川想知道失忆的原因,便道:“你怎么了?为何会停步在此?”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大川摸向他的头,手却被突然禁锢住,阵阵记忆的片段直接传向他的意识中,之前那些碎片在此刻拼成一桩桩完整的故事。
大川头疼欲裂,感觉再不抽手就会被吸入小川头颅内,他痛苦喊道:“你停下!停下!我……我还有事要说。”
在吼声中扯开了手掌,他惊魂未定,气喘吁吁,神色也随之黯然,他道:“我知道了!知道娘没了,刚与爹重逢便死别,所以很懊悔伤心不愿面对是吗?”
小川缓缓抬头,沮丧道:“爹娘没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我要是没存在过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去释槐园他就会好好活下去。”
虽然是不同阶段的叶思川,但大川还是不理解,温柔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知道身世后我感觉这一生又重新回到了起点,我一直在想娘要是没生下我就好了,爹就不会在多年后因与我相认而死,他便能在萃玄山庄过完余生,不至于葬生大火……” 小川哽咽讲诉,“然后他在此地与娘见了我最后一面,可话都没说一句便消失了,定是在怪我。”
“怎么会呢!”大川拈去小川头上烧焦的茉莉花瓣道:“爹那般模样还能继续活下来是因为相信娘和我们还活着,我看见了,他很开心能与你我相认,最后因心愿得偿喜极而泣还赠下毕生功力,他怎么会责怪呢?”
小川双眼生泪,激动道:“他本来可以与我一起离开的,我却没能救他,也未能给他报仇,我……”
大川赶紧道:“爹不是因你而死,他跟你说了。”
小川不相信道:“他说了吗?”
“嗯,说了。”叶思川点头哀叹,“他说将绿穗镖给你留作念想,又将毕生功力传你代替他护你,这两件东西对于一位武者来说就是生命,他在知道娘已丧生后毫不犹豫给了你,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你是说……”小川愣神,潸然泪下道,“爹是自己要辞世的?”同时二人都回想起叶同舒传功力时说承诺了娘不能随便离开,不然娘会一直等这样的话。
大川点头道:“嗯,爹去履行与娘的约定了,不是因你而死,这一切要怪就怪蓝乔桉的自私和贪恋。”
语罢小川嚎啕大哭,发泄完才啜泣道:“可是我们才刚相认他就以那个样子死在我身旁,我实在无法接受,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啊。”
大川叹气道:“难道你还想一直停留在这里哭天抹泪吗?”
小川道:“现在我的心情还没办法面对以后的日子。”
闻之大川起身环抱双手,不悦道:“说实话,你不回去我倒是没什么意见,相反我甚至有点开心,这样我就能拥有这具身体和我自己的思想。”
“只是,只是这样便有很多在意你我的人会因此被忘记,这样好像又对不起你和他们,我这正经人会有罪恶感。”
小川抓起衣袖擦掉眼泪道:“你不就是我吗?为什么会忘记他们呢?而且你对我的态度很诡异。”
大川看着小川水光粼粼的眼睛,别过头不情愿道:“因为你出去我可能会被消灭,你消失就又带走除我之外的所有记忆,没有你,我根本不认识他们,除了……”
小川明白了这个衣衫破烂脸有风霜的大川是失去所有记忆的叶思川,好奇还有哪个还能继续与其相处,好奇道:“谁?”
要这样很郑重喊出全名,就像小孩向高堂介绍唯一的好友般难以启齿,痒意掀拨柔肠间,他咳了一声道:“郁,郁留云。”
小川眼中顿生神采:“留云兄!他还好吗?”
“呵!听到他的名字就活过来了,难道你也对他别有所图?怪不得梦里你老是盯着人家。”大川满眼审视高声说完,又猛意识到这眼睛也是他的,“咳咳,他不好,受了很重的伤,要是没我他就差点没命了,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小川紧张道:“受伤了?伤哪了?有没有上药?可还完好?”他完全没关注前面的问题啊。
“胳膊腿都在,还是那样好看又深沉,过几天应该就能活蹦乱跳了。”大川心生暗动,哂笑道,“对了,你出去就能看见他睡在我旁边,喜被里的样子,你……”
“啊!那个,”小川突然高声,蹿起来后眼神慌乱,双颊一热开始在风中混乱道,“你面如土色,衣衫破烂,细看还不修边幅的样子都是因为救我们的朋友吧?该谢谢你才是,辛苦了。”
大川瞄了一眼身上的衣衫,没好气道:“你光鲜,还嫌弃上我了,你替他谢我,你什么名分?”
“……”小川平复情绪,心生疑惑道,“你我本一体,为何你对我这般有意见?甚至脾性言谈都像另外一个人?”
看着一脸纯良,语气温和的小川,大川觉得有点挫败,也不知为何面对郁留云的话题还能跟“自己”生气,他气势已去,捂着额头道:“你……我就是看你不爽,这一切都要怪你事先的逃避。”
小川道:“你好像比较洒脱,你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吗?”
大川不情愿道:“带着爹娘的期盼好好活下去,还有要是留云希望你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留云兄吗?”小川突然站直,眼珠上下移动道,“哦,对了,我答应过他去盐水找出韬魂鼎的用法救他母亲来着。”
“不用你操心。”大川捏紧拳头道:“就算记不起来我也会帮他的。”
小川道:“那我怎样离开这昏暗的茉莉花田呢?”
闻此,大川释然又悲伤地望着双手,觉得真是荒唐,竟因为一个男人对体内另一个意识产生情绪,当能合二为一的时候竟会恐惧会被消灭。不过也罢,因为留云说过小川就是大川,无论那个人格都融合在一个灵魂中,但愿如他所说会一生记得这相处甚短的大川。
看着小川烁动又坚定的眼神,大川肃穆道:“你真的想离开?”
小川诚恳道:“嗯!我要履行承诺,而且我要是一直封闭记忆,我在意的所有人都会担忧的吧。”
“好吧,但愿不会消失到毫无痕迹。”大川心头一横,一把拉过小川抱住,额头相抵道,“要保护好他,可能的话让我也出来溜溜啊,我还可以教你怎样制服这别扭……”
语罢,这荒唐诡异梦中的两人像被一股无形之力紧紧困扎在一起,意识在四周激起的花瓣漩涡中模糊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