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归元摸起脸上黑泥笑道,“我方才在林中歇息,那几位施主出现时将树上的鸟蛋震落,我爬树准备送上去,结果脚滑掉入林下腐烂的落叶中,所以满身黑泥,呵呵呵呵。”
“大师淳善,勿怪小孩子唐突多问。”潘辰掏着荷包道,“大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里有些钱财能解大师一餐之苦,还望大收下。”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归元退后一步道,“施主好意我心领了,但贫僧是苦行僧,身无分文亦是苦,就算化缘也不收钱财的。”
潘辰面露尴尬,放下钱包道:“是我肤浅了。”
“那这里有些糖饼,大师带着路上吃吧。”郁留云从马车上拿来一纸包,双手递了过去道,“这不算破戒。”
“多谢施主,贫僧肚肠的确空无所空,那我就不客气了。”归元双手接过道,“那贫僧就与三位告辞了。”
“大师!”郁留云叫住了归元,“这世间诸多苦难,若因一人生死而万念俱灰时该当如何?”说时幽幽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哀伤。
叶思川心中一惊,想起郁留云昏睡时说的梦话,这是为他娘亲担心,他说过失去她便没了活着的意义,许是不相信韬魂鼎能救人,所以问归元寻个宽慰。
归元眼神恬静,语气悲悯道:“佛不能代觉悟,施主是聪慧之人,问出这一问题前想必已经有了诸多想法。生离死别,人生无常,不管怎样请记住,往最好最长远的那一条路走,不辜负拥有过的事物才好。”
郁留云眼皮一沉,愣站原地。
“阿弥陀佛!被人心长存,生死何惧;被人心常弃,生死何异。”归元禅语在耳,渐行渐远。
众人送别道:“大师慢走。”
“上车吧。”叶思川低头安慰失神的郁留云,“到了南州定会如你所愿。”
郁留云抬头望向叶思川,审视他的话里有话,又想起眼前这个嘴角挂血的人刚才不要命挡的那一拳就心生怒火,没忍住推他一把道:“如我所愿!你是不是又要我欠你一条命才如你所愿啊?整天一副受伤的样子好提醒我欠你,明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瓷瓶还抢着往石坑里跳是吧?”
虽然这些关心让人胸口闷疼到石化,但叶思川没见过连语调都波动着娇恼的郁留云,就像只被惹恼的松鼠,被推时就双眼瞪大心头一震,感到颇为有趣。
他就小心翼翼回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没多想就……”叶思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飞过的树叶和本人才能听见,此刻心中又不免疑惑救了人为何还要如此理不直,气不壮。
“麻烦叶大侠现下还是老实保命为好,今后神功大成再翻江倒海不迟。”郁留云声色跳动。一声闷哼便拂袖扭身,提着衣跨上马车。
潘辰忍俊不禁道:“思川,上车吧,赶紧调息稳气。”
“师叔,我无碍。”叶思川捂着胸口底气不足,踌躇几步便缓缓钻进车里。
见郁留云别头不说话,叶思川咳了一声道:“那个,师叔,行踪已经暴露了,我们还是按原来的路线走吗?”
潘辰扬鞭赶马道:“不了,进城后乘船沿江而行,料他们也想不到,而且还能提前到南州。”
进了信州城,几人弃车牵马,乘船涉江。两岸山险,层林尽染,天高江阔,烟笼寒水,天气渐凉都穿上了厚衣服。
数日后上午便近南州大周镇码头。
码头人头攒动,精神饱满,远远可听见西南官话的吆喝:“凉面~凉皮~炸荸荠~”
腾腾锅气后飘来:“汤圆儿~醪糟儿~醪糟汤圆儿~”
听着有趣得紧,叶思川伸了个懒腰:“师叔,他们的口音真有特色。”
“有趣吧,这声调多为入声和去声,听上去高昂热情,很有感染力。”潘辰道。
“与濮地口音相似,听着是挺亲切的。”郁留云道。他双手抚上栏杆,神光柔和,好似心情不错。
船靠岸后,船客蜂拥进小食摊子,叶思川被挤得缩手缩脚,迈步之间被人急吼吼叫住:“小锅儿,刹一脚!”
他反应迅速,连忙撑住这个挑担子要倒地的小伙子道歉:“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是脚受伤了吗?”
“他是叫你停下脚步。”郁留云道。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叶思川尴尬道。
挑担小伙朴实一笑:“我倒是不打紧,要是货摔坏了我脑壳就要搬家了哦。”
“这句我听懂了。”叶思川帮着卸下扁担放稳大箱子,随和道:“你别说还挺重,什么东西如此重要?摔坏了还要脑袋搬家。”
小伙擦去黝黑脸颊上的汗道:“你是不晓得,这是萃玄山庄要退给人家的嫁妆,贵重得狠,我挑给镖局押送的。”
“萃玄山庄?”潘辰端着一碗汤圆转身,惊讶道,“是蓝姓的那个萃玄山庄吗?”
“是的,庄主几日前丧妻,人入土就又要退人嫁妆了。”小伙道。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好似这一切毫不稀奇,甚至像是习俗般理所应当。
叶思川疑惑道:“这庄主丧妻还退嫁妆给妻子娘家,想必夫妻情深,有情有义。”
“只不过你说‘又’是何意?像是不止一次退嫁妆。”郁留云问道。
“你外乡人不晓得正常,蓝庄主三十八岁了八任,每死一任,都会退还四倍的嫁妆给女子家人。”小伙扫视左右降低声音,“最长一任没活过一年,都传他家不是闹鬼就是他克妻。”
叶思川道:“那为何还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呢?”
“这不很明显吗?”郁留云收卷帏帽,分析道,“萃玄山庄富甲天下,女儿嫁过去生可尽享荣华,死能收回几倍的陪嫁,父母之命,那能顽抗。”
“这个帅哥儿看得透啊。”小哥瘦弱的肩膀又抵近扁担道:“不摆龙门阵了,我歇气歇够了,我该走了。”说完一咬牙就撑担远去。
叶思川疑惑:“都死了这么多任,为何还要求娶?”
“这是萃玄山庄的规矩,庄主若要在位,必须有子嗣。”潘辰眼里满是感慨,“初见蓝乔桉蓝庄主是在十七年前,当时他刚任庄主不久,被人截杀被我与师兄所救,他感激留我们在庄上住了几日。”
“庄主虽年轻但老成持重且喜欢习武之人,聊得投机也算交了朋友。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竟有这等遭遇。”
“庄里刚办完丧事,我们现下因韬魂鼎的事情去叨扰怕是不太好。”郁留云略有担忧道。
“郁公子别担心。”潘辰坐到摊前凳子上,安抚道:“既来了大周镇,那就去拜访一下,想来蓝庄主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那吃完东西我们就前往萃玄山庄。”叶思川转身笑盈盈说给女摊主,“大姐你好,我要两碗这个什么汤圆,汤圆要小的。”他看着红色旌旗也不太能叫出当地口音的“醪糟”二字。
摊主红着脸愣看叶思川半天,不好意思道:“好,好,这就给你弄,我给你多加点。”
郁留云双臂交叠,脸上毫无喜恶,凝视冒着香甜气息的锅道:“你怎知我会吃这个,要是我不要,你就得浪费一碗。”
叶思川走近郁留云也抱起手道:“这几日没吃上热乎的,我刚才看你瞟了好几眼,想是你喜欢,我也想试试所以就要了两碗。”
“郁公子可以试试,味道不错。”潘辰道。
看着摊主麻利搓着汤圆,叶思川喜道:“这味道香甜,沁人心脾,你不要我也能吃完。”
不久,摊主舀好白白一碗不见汤水的汤圆递给叶思川,不舍得松手道:“这有鸡蛋,你们要不要加一个进去,都这样吃的,只多一钱。”
见郁留云眼神微动,叶思川收回要递给他的碗,道:“好,那给他煮的那一碗放一个。”
“好。”摊主在锅边敲开鸡蛋放入锅中迅速搅拌,嫩黄色的蛋花绽放在雪白的汤圆和米粒儿中。
郁留云放下手没说话,眼神也丢到地上,叶思川低头问:“怎么了?是一个不够吗?那……”此刻摊主迅速拿起一颗鸡蛋将要敲向锅边。
“没有!够了。”郁留云瞬间抬头举手止住摊主道,“不多放。”他眼皮飞颤,脸上透出些许慌张。
“那就一个,起锅吧。” 叶思川小心翼翼端起满满的蛋花醪糟汤圆,转身递给郁留云,叮嘱道:“小心烫啊!”
“哎,我还是给你放桌子上吧。”
“我……自己来就好了。”郁留云将接的手停在半空,眼看叶思川像个陀螺一样转身走向桌子,他抿嘴唇跟了过去。
“留云兄,你快试试。”叶思川满足地将勺子又放进嘴里。
“这是南州一带的特色,很多年没吃了还是这个味道。”潘辰放下空碗回味道。
郁留云拧眉搅着料多汤少的碗,待凉后,倒是一口不剩。
萃玄山庄坐落于七曜山脉半山上,山庄后是点翠缀红的山峰,萃玄山庄犹如端坐在五彩雕花椅上的贵族。
山庄门前有修剪整齐的桃树掩映,若是花季,定是一片芳菲。
桃林里的高大牌坊飞檐翘角,上题 “萃玄山庄”,四个字古老而庄重,与其后横跨半山,依山而建的建筑交相辉映,整体气势磅礴,古朴典雅。
三人到门前说明来意,却被两个雄壮英武,气息不凡的守门人拦住道:“庄主无暇见客,还请三位过几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