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村位置偏僻,人口稀少,但该运作的得运作,管理起来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这天清晨,鸡叫过三遍后,王德全几口解决完了两个馍馍,揣着纸笔出了房门。
易正洲刚巧打水洗漱,“王叔早啊,这么一大早,是要出门吗?”
“哦,今儿该去村里登记一下各家的家庭情况,等路通了,得去镇政府申报今年的低保贫困户。”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的,王德全顺手把院墙上挂的草帽盖在头上,冲易正洲说:“锅里还热着早饭,你和你弟弟记得吃,我先出门了。”
易正洲眼珠子一转,喊住了他,“王叔,要不您把我带上?”
立秋已过,今天的太阳却分外地好,两人顶着日头走在主道上,额头上满是汗。
“小易啊,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我当村官几十年了,事事都是自己来,要提交的材料又多,换做平时根本忙不过来!”王德全乐呵呵地带着易正洲往下一户村民家里走,“大家叫我一声村长,实际上村长和支书都是我,不怕你笑话,我小学文凭,识的字也不算多,年轻的时候还闹过写错名字的笑话哈哈哈,现在这个社会啊,还是需要你们这种高学历的人才咯!”
易正洲回了个勉强的笑容。
要不是村长人好收留他们,太庚的修为又暂时没恢复,他心中有愧,就想着帮王德全做些事,但没想到这简单的基层调查,一点都不简单。
低保户需要整理材料上报到镇政府,然后建档立卡,每月发放补贴,那点钱对易正洲来说是九牛一毛,对靠天吃饭的苦水村村民们来说,却是一场不小的及时雨。
利益使然,他们上午刚走了十家,就有五家虚报了家庭收入,个个都哭得稀里哗啦说自己家怎么怎么不容易,要是没有那点低保补贴一家人就要饿死云云。
易正洲没见过这种场面,当场就被震住了,王德全半点不慌,半阖着眼睛,翻开自己那本厚厚的陈旧本子,一页页找过去,手指指着其中记载的某一条,以防这家主人看不懂倒字,还十分贴心地翻转方向指给他看。
去年的某月某日,他们家卖药材进帐多少多少,成本多少,净收入多少,尽数记录在案。
苦水村靠山吃山,阳光日照好,昼夜温差大,适合种植,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种药材。
易正洲瞥了一眼本子上那个数字,虽然算不上离谱,但却远远超过了低保户评定的标准。
王德全在纸上划了两笔,没描出墨,他拿着笔使劲抖了几下,这才冲着村民说,“你还有什么说法?”
这家人哑口无言,只得一抹眼泪老老实实地把人送走。
易正洲对王德全竖起了大拇指。
如此走到了第六家时,那家人一开门就把二人拉了进去,还隔着门缝仔细瞧了眼外边,确定没人跟上来,这才把门闩架上,将二人请进了堂屋。
“德全叔,您喝茶,这位是?”
易正洲双手接过茶杯,“哦您叫我小易就行,今天我是来专门给王叔打工的。”
村民见他没有架子谦逊有礼,笑得那叫一个满意。
“小易今年多大了?娶媳妇了没有?”
易正洲呆了呆:“啊?”
“要是没娶媳妇啊,婶子表姐家有个女儿,刚满十八……”
“咳咳咳!”王德全重重地咳了几声打断施法,眼皮半睁不睁地翻开了那本册子。
“你们家去年引进了新药苗,听说收成还不错?”
“哪儿有!”李婶子掐了把自家男人,神情夸张,“那新苗!没人种过!肥料刚丢下去就死一大半,整个村就我家收成最差!”
她嚷嚷了半晌,忽凑近了些,低声说:“您听谁说的我家收成不错?是不是对面二麻子老婆说的?”
王德全还没答话,李婶子猛一拍桌子,高声说:“我就知道是她!人二麻子平日里挺老实本分的一个人,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说三道四的长舌妇!”
她的重音落在长舌妇那三个字上边,像是恨不得让整个村的人都听见。
易正洲及时端起自己的杯子,拯救了那杯茶。
“哎不是她说的……”王德全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就听见外边嘭地一声响,有个黄皮肤脸上两坨高原红的女人气冲冲走了进来,指着房门破口大骂:“李兰花你喷什么粪!老娘什么时候说过你家的闲话了!你别评不上低保户就胡乱咬人!你家旺财都知道明是非呢!你还不如一条狗!”
嘭——
李兰花一脚踹开了自家房门,几大步走到院子里,叉着腰就开始疯狂输出:“你才是在放狗屁!钱春花,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去年芒种的时候,我们家老二去镇里培训回来,学习了新药苗的种法,整个村子没人敢买新苗!偏生你钱春花,白天偷学夜里也偷学,才把我家老二的技术偷学了去!今天当着德全叔的面,我就告诉他,你家去年种的新苗是我家的一倍多!收成是整个苦水村最多的!就这你还腆着脸天天上德全叔家里哭穷,你要点脸吧钱春花!”
“你!你这个,这个……”
易正洲一开始是想劝架的,见王德全都插不上话,索性找了个小木凳坐下,一脸麻木地围观这两人吵架。
等二人整理好这两家人的材料,从两朵苦水村花的强行挽留中解脱出来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从村子东头到西头,中间隔了条小溪,一老一小从石桥上走过,王德全忽问:“小易肚子饿了吧?走,叔带你蹭饭去。”
易正洲瞧了眼天色,止住脚步,往村长家的方向看去。
王德全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问:“你是担心你家那小兄弟吧?别担心,我媳妇和女儿在家呢,昨晚上我侄子在河里头捞上来条鱼,今早临出门前,我嘱咐了你婶子炖锅鱼汤给他喝,你就别操心啦!”
易正洲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挠头,“您见笑了,他最近身体不大好,我只好事事都上心些。”
王德全领着他往前走,笑着说:“你们兄弟感情好,这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说什么见笑。”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话似的,易正洲觉得心脏竟然略微加速跳了几下,随即感知到了一种微妙的情绪。
这是……吃到鱼所以心情变好了吧。
他忍不住伸手捂在心口的位置,也跟着笑了起来。
王德全所谓的蹭饭,就是村子西头有一家的孙子刚满百天,正在办百日宴,按照苦水村的习俗,家家户户都得上门吃一顿饭。
易正洲还担心自己没带礼金不好意思进去,谁知他一走到门口,里头就涌出来一大堆人把他强行拉了进去,拿碗筷的拿碗筷,斟酒的斟酒,易正洲推拒不得,只好安心坐下。
幸好那家人用的是米酒,易正洲走出院门的时候,还不算太醉。
王德全喝高了,要留下来跟老友们猜拳玩游戏,就让易正洲带着册子先回去。
易正洲粗略地翻了翻那册子,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应该是将全村人的家庭状况记录下来了。
趁着夜色尚浅,他甩了甩头,专心地往村长家的方向走。
再次经过那条小溪,易正洲听着哗哗的水声,忍不住停了步子,撑着石桥两边的石栏杆往下瞧。
清澈见底,水至清则无鱼。
唉,好久没给阿庚钓鱼吃了。
一阵微风吹过,易正洲又清醒了些,不经意间抬头一看,竟看见山上亮起了一盏孤灯。
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就见漆黑一片的山坡上,确实是亮着一盏灯。
他灵脉复苏后,眼力也更胜从前,多瞧了一会儿,才发现山坡上竟然有一座茅草屋,那缕灯光就是从茅草屋的窗子里透出来的。
今夜几乎全村人都在庆祝孙辈的百日宴,这家人怎么还亮着烛火?
而且,白天他跟着王德全东奔西走,怎么偏偏没去山坡上这家调查?
易正洲暗暗记下了这档子事,准备明天好好问问,转身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太庚枕着被子翻开了一页连环画时,易正洲刚好进门。
听见他进来了,太庚头都没抬一下,只是问:“易大少难得下一回基层,感觉怎么样?”
他语气懒洋洋的,靠在被子上的姿态也十分惬意,他不开口易正洲也知道,他们家这只小白猫,只要有条不错的鱼吃,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易正洲认真地瞧着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冲着他整整齐齐地竖起四根手指头。
太庚把连环画翻开新的一页,“乐在其中?”
“不。”易正洲欲哭无泪,“是鸡飞狗跳。”
“哈哈哈哈哈哈。”
太庚乐得看他吃瘪,捧着连环画换了个姿势,侧着看。
易正洲挑了挑桌上的烛芯,让那火光更明亮些。
太庚在他凑过来拨烛芯时闻见了酒味,皱了皱鼻子,问:“你喝酒了?”
“嗯,米酒。”
或许是酒精使人上头,易正洲明明没有喝醉,却感觉目眩神迷,瞧着太庚的脸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明明灭灭。
真好看。
他忍不住微微凑近了些,用目光仔细描摹太庚的侧脸轮廓。
每一处,每一寸,都是他易正洲喜欢的模样。
太庚笑了下,懒洋洋地说:“以前可没见你喝过酒……”
声音戛然而止。
易正洲的脸近在咫尺,鼻尖相对,两人连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太庚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听见这混账带着笑问了一句:“怎么,你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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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观阅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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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