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床,姥姥、姥爷在将已经剥好粒儿的花苞米籽儿装袋。
天山笼罩在轻薄的云雾里,有一种隐约美。经过一夜的沉淀,早晨的空气微微湿润,没有下午那般干燥,是很适合散步的。前几天心口都动不动地疼,生气的郁结还没有完全散去。要多出去走走,把注意力放在大好河山上,不能做梦都纠结于哪个学生又闯了什么祸,哪个学生字写得乱七八糟。存在即合理,要么心平气和地想办法改变,要么不要想。在不能改变之前,生气对事情的进展是没有丝毫作用的,只能把自己气病。
奈何委屈?人该自由畅快地活着。奈何焦虑?万物都有自己的轨迹。
走在暖融融的阳光里,看路边黄叶,美不胜收,听林间鸟啼,婉转欢快。
满树的叶子虽变黄了,但仍能每天早晨怀着期待的心情沐浴在阳光里,岂不为一件幸事?平和地静待着落叶归根,化为泥土,为来年大树的生长积聚力量,不是死亡,而是新的阶段。
“地主老婆子来咧!那还快嘀很,呜,就来咧。”一早来地里的姥爷看到开小红车的姥姥,高兴道。
第一行挖的土豆小,鸡蛋大,鸽子蛋大,一串串的。“咋这么个?”
“洋芋也是个水田么,多浇水才能长嘀大。七八月份旱嘀很。魏子芳那嘀洋芋又浇山水,又浇涝坝水,长嘀大光光子。”
“这么多洋芋,一冬天能吃完么?”
“去年嘀都吃完咧,吃到五六月份。今年再给军娃子拿上些,给燕玲拿上些,给尕丫拿上些,给拴喜一家子拿上些,剩哈嘀过冬吃。”
姥爷转来转去,寻着割苞米杆,“还有甜菜嗫噢?”
姥姥一条腿站在铁锹上往沙土里蹬,“你愁惑嘀很噢?那就不要种,不要收,嘴吊到□□里,不要吃!”
姥爷走到了苞米杆跟前,弯着腰,拿着镰刀“咵咵”割了两杆,另一只手拿住这些苞米杆,撂成一堆。“还不让人说咧么……”
李亚茹休息一会儿再提着桶子过去时,姥姥已经挖了三四米远,背后满地散落的洋芋,像一块块躺着的黄金。第二行的土豆要大得多,没拾多少颗,桶子就装满了,提去把洋芋倒在地埂边。姥姥说要把粘在上面的泥沙再晾一晾,等泥沙干了、脱落了,再装袋。
早晨还晴着,没过两个小时,太阳便笼在乌云里,显得很虚弱。没有风,温度也不算低。多云天,没有了太阳的暴晒,再适合干活不过。
姥爷去割了芨芨回来,坐在紫红的灰条间,把芨芨编在一起,拧成绳子,把苞米杆捆起来,抱着扔到地边边,把爬满豌豆秧的棍子都一捆捆地捆起来,“回去撂给羊吃掉!”接着,姥爷又去收盖在西红柿秧上的苞米杆,望一眼天,担心道,“天阴掉咧,不会下雪吧?”
李亚茹站直了身子,看着南方最远处的山脉,光线充足,“二宫还晴嘀嗫。”
“再不是让洪水拉掉,二宫现在都建设嘀好咧。你回来一个趟趟又跑到那里去咧。”姥爷把垫子和吃食都拿出来,“亚茹子,你装哈嘀吃头,搁哈。”
“车坐子底哈还有嗫么。”
“一会会就回来咧。”
“都搁哈么。”
“嘿嘿,拿上吃去。”姥爷打开车座,把一包东西递过来,开始把苞米杆和豌豆秧装车,准备先运一趟回去。“你和你奶缓缓,先吃上些。”姥姥继续挖土豆,没有停的迹象。姥爷劝道,“你缓缓不行么?六个小时嘀活非要两个小时干完嗫?”
姥姥于是停下吃东西,李亚茹也吃这吃那。
“刚挖出来,埋到土底哈咧。”李亚茹拿手在潮湿的沙土里拉回扒拉,扒拉出几个土蛋蛋子洋芋。“要是莫有拉回去,埋到明年春天,又长出来咧。”
姥姥“吭哧吭哧”挖松了土,抓住了土豆秧,将一串土豆一整个提溜出来,抖一抖,把一个个水灵灵的土豆都抖落在地面上,“一冬天冻死咧。”
李亚茹记得小时候也和父亲母亲一家人去收土豆。那时候李铁园开着装着犁耙的拖拉机,随着拖拉机前行,犁耙犁地,一个个白净的胖土豆从土地里跳出来,跃到地面上,滚得到处都是,好不热闹。小小的孩子惊异于这一神奇的变化,本来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土地里,怎的就蹦出这样一个个白净净、胖乎乎的小精灵?叫人如何也捡拾不玩,简直太神奇、太快乐了!那时候收获的快乐,与成年后是不同的。
第四、五行就是被冰草包围的土豆了。挖出土后,一些土豆被洁白的如冰针般尖利的冰草根穿透了。若将这些冰草根拉出来,其中一部分会断在土豆里。
姥姥,“冬天切上就炒嘀吃掉咧。这些草就拔咧几茬子,就是个长么。”
这冰草不仅叶片锋利,连根须也是如此强势。
最后一沟,李亚茹来挖,连着挖了五米,大多都是些鸡蛋黄大小的。“咋都这么尕尕?”
“那条沟是我们莫有吃完嘀洋芋蛋蛋子,发咧芽咧,切得撂上种上,莫长大。”
“你那道子还怪大嘀。”
“这是买哈嘀种子么。”所以说基因实在重要。
李亚茹的腰酸得着实弯不住,“缓缓得。”姥姥挖完了七米,还在继续挖。现在年轻人啊,不锻炼,干点农活,没干多久就坚持不下去了。
李亚茹挖完了姥姥自家种子的一行,再挖旁边一行,一锨下去,又大又圆的洋芋滚落出来,择开覆在土上缠绕在一起的干洋芋秧,并提溜到一边,把土里的土豆一个个捡出来,扔成一堆,这满足感!每一锨下去都有收获,叫人干劲十足。
李亚茹似乎找到了诀窍,把锨挖深一点,挖到土豆秧的下边去,用力一翘,一个个土豆都露出头来。挖得深,不会把土豆铲成两半,减少受伤。多出来的土就倒在一边。
姥姥,“搁上翻地嘀嗫么,匀匀把地都翻过咧,费劲嘀很。挖不动咧就搁哈我挖。”
“挖出来就行么。”
埋头苦干,终于,所有的洋芋都挖完,从土里捡出我们所能看到的最后一颗,结束。“哎呀,我嘀老腰呀!”酸,酸得快要直不起来。挖洋芋不费腿,弓着腰着实酸爽。弓着腰往旁边柳树下去,姥姥还在说话,“再不是你,我还得挖给一阵子。柳树底哈不要坐,干咧一身汗,凉凉嘀感冒咧。”
拖着疲惫的身子,李亚茹不情愿地挪去太阳底下,一屁股坐下来,挺直了腰杆,舒服多了。
姥姥没有休息,又拿着桶子装起规律散落在土地里的洋芋来。起风了,风把白杨树叶刮得“沙沙”作响,把柳树丛刮得东摇西晃,一种优美的摇晃,像是绿水中的点点波纹。姥姥依然戴着头巾,弯着腰,一个一个捡拾,不急不忙,把桶子装得尖尖的,似乎一直不知道疲惫。装好了,继续捡洋芋,把三、四个放在手里磕一磕土,放成一堆。也是,天天都干些农活,锻炼身体,身体倍儿棒!
姥爷开着装满土豆袋子的车回去了。
李亚茹只觉得又干,又渴,又晒,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半了。起来,继续干活,早点干完早点回家。“哎呀,走不成路,连屁股蛋子都是酸的。”
李亚茹心急得很,看到什么活就快快地要干完,但是又干不太动,干上一会儿就动弹不得了。就在干活的时候都在想过去以及将来的事,开□□动会打气球,给优胜小组发本子奖励要及时,十月底就期中考试了课上到哪里了还有一个多单元还有很多卷子要讲快点……一件件,一桩桩,这心里盛着事,干活也不得劲。
干不动,又回来歇着,透过婆娑的树影,看到一只不怎么精神的蛐蛐呈曲线状爬行,像是电没充饱的小机器人,一忽儿停一下,一会儿前行一截,很快就爬到土堆半坡里去了。
姥爷把小舅家的破三轮车又骑上来了,把最后几个半袋子洋芋装在前面。把干枯的土豆秧都划拉地收在一起,把一个个小堆堆成一个个大堆,一抱子一抱子抱到三轮车斗后面,把车装满。姥姥捡了些冻烂的西红柿,坎了一个包包菜,李亚茹拾掇了剩余的袋子、吃食,一切就绪,准备回家。
回来姥姥就把拌汤热上,包子熘上。喝了些,吃了些,李亚茹跌过去就睡着了。一个小时后被尿憋醒的。天空乌云密布,姥姥、姥爷正在拾掇洋芋。
“亚茹子,你还拾不拾葵花头去咧?”
李亚茹木木地坐在长条木板凳上,“干不动咧……”
“哎嗨嗨嗨……”姥爷把小红车里的苞米棒子都翻进桶子里,笑得都不会笑了。把桶子提到院子中央,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剥苞米皮。
姥姥拔了一棵碧绿的小白菜,摘干净了最外层的叶子,又掐了半把韭菜捡上。准备做汤饭。
本来回来吃饱了,李亚茹说不做饭了,姥姥也干了大半天活,好好休息。姥爷说要做呢,姥姥也坚持做,咳。
姥爷故作玄虚,“你尕舅一家还吃来嗫么?”
“哪能天天吃来?再不咧胡说!”
“老人嘀心在儿女上,儿女嘀心在石头上。”陷入自我悲伤……
姥姥开始化孜然杆杆引火了,李亚茹又有了新任务——揪菜园里红了的朝天椒。
羊圈里的羊还没有回来,我沿着一层楼高的涝坝顶去看。秋天漠漠向昏黑,六点半的天就已经昏昏沉沉了。走到涝坝尽头时,远处的山脉呈现黑色和紫色两种颜色。龚晨晨提着根苞米杆,赶着一群羊正要上大道,朝李亚茹喊道,“你下来吧!别站那么高了!”
“你背嘀啥?”
“吃嘀。”
“吃嘀咋背到那么大个尿素袋子里?”
“还有我嘀两本书。”说着跑过来将袋子甩上了高高的涝坝,好家伙,该李亚茹背了。
黑云压着金光,云雾弥漫天山,天黑透前走高台,我心壮阔!
天黑透前走高台,我再也编不出来。
丢丢这个不顾家的,一天到晚都不回来,一天能见上一面都烧高香了。
李亚茹舀了大半碗加了鸡蛋花的面旗子,“呼噜呼噜”吃,“咋这么香?”
“说嘀不吃饭咧,一吃香又着实吃开咧。”姥爷比李亚茹吃得更得劲。2024.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