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水罐车、搅拌车就开始“吱吱呜呜”“轰轰隆隆”地从西门前马路上驶过。大型挖掘机把石子路翻了一遍,大量黄土和大石头都被翻到了表面,路基上升了二十厘米。又一年施工开始了,基建修渠。工程总部在姥姥家北边一点,姥姥每天从那边收集剩饭剩汤喂羊喂狗,收集菜叶喂兔子。这会子在农村,是睡不了一点懒觉了。
姥姥挖来了蒲公英,这棵棵蒲公英貌美、完整,白里透红的根系干净,和我连土带泥抓来的可有云泥之别呀。早晨八点,姥姥和姥爷就去村上干活了,要把小山村里所有刷白的树干都缠上红胶带,防虫害。
我四处走走。东湖水量充沛,湖边薄荷叶片舒展,一丛丛,一堆堆,密匝匝,繁茂相。蒲公英上的小黄花开得正精神,连绵的远山笼在似有若无的雾霭里,放眼望去,土地平旷,绿意茵茵。小村庄的春天来得晚,但春天自是有春天的美,一种清丽、淡泊、朦胧的美。
洒水车在翻新过的石子路上洒了两遍水,水聚集在一起往低处流去。等水渗下去些,一群身披黑衣精神抖擞的燕子转圜低飞着,寻着机会衔泥回去筑巢。周围传来杜鹃不停地啼鸣声,它们也许隐藏在东边或者西边的榆树里。各种鸟儿婉转的啼叫也都开始了,它们似在高歌一曲,吸引同伴,以双双成对,你追我赶。
村里路边的小榆树两米多高,都结了丰富的榆钱,一串串,一簇簇,长满枝头。走个三五步就有一棵小榆钱树,榆钱多得根本摘不完。在一枝上抓上几把,就能装满半袋。遥想我以前在大风天里和龚晨晨拽着羊圈里大榆树的枝子,费劲力气采到了鸡眼睛大的榆钱,着实困苦。
经过罗西云家羊圈,一只戴绿色丝巾的小羊羔在用后蹄子挠脖颈,一只戴粉色丝巾的小羊羔将前蹄支在羊槽上顺毛,而后用两只前蹄前后刨槽。一只戴红色丝巾的小羊羔在抬着前蹄仰着脑袋吃木门上的塑料绳儿。有的在尝木头,有的在舔墙上的石头,有的在抢大羊嘴里的干草叶子……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两只小羊羔在碰脑袋,一只小羊羔用后蹄挠痒痒,小尾巴也跟着一动一动;有只小羊点着头欢快地奔过来来一个滑式跪乳,结果白高兴一场,刚刚分明听到了母羊的呼唤,奔过来却不是妈妈。有两只小山羊在一只伏地的旧毛还没有褪去的老绵羊身上跳上跳下撂蹶子,站在背上踩背,没准在想:“这一团,软绵绵的,怪舒服。”老绵羊伸长了脖子,也不管是不是自家孩子,不怎么在意。很多小羊羔都卧在墙根边的阴凉里,睡姿慵懒。小羊性情温和,几十只在一个圈里,生活都显得和谐自然,有种悠然自得的傻里傻气,有种无忧无虑的童真童气。
一些怀孕留圈的母羊,低着头只顾吃干草,不断发出“嗦嗦嗦”的吃草声。另一个圈里正在抓绒、打祛虱子屁股针的大羊发出求救般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害怕的惊呼声。李亚茹便悻悻然离去了,和龚晨晨一起继续摘榆钱。龚晨晨要回家一趟,我说把包先给我,可她理也没理,一溜烟跑没影了,留我在原地懊恼、生气。龚晨晨变成了那种对别人说的话无动于衷,假装听不到,对别人的商量毫不在意,一意孤行,相处起来令人很累的小孩。
龚旭躺在床上,“我都有胖嘀迹象咧。”
姥姥坐在旁边,“自己有生活费了,想买个啥零嘴子就买嘀吃去咧,零嘴子吃上胖咧么。”
龚旭,“欧呦!我嘀钱都吃饭咧,你咋这么个说我嘀嗫!”
李亚茹,“旭旭说个话去就像个我大舅。”高一声低一声,大惊小怪。
“你大舅噢?哪儿嗫?”姥姥端个盆盆出去了。
龚旭回来看两眼,说会儿话就去城上了,说沈家奶给烤羊肉,吃完烤羊肉坐上便车回哈密。
刮了一中午的大风,刮得掩住的门踢里哐啷,叫人午觉也没有睡熟。
下午龚晨晨叫我一起放风筝,一个三角形彩色风筝,这一场令人心烦的大风似乎也变得可爱了。
六点,姥姥、姥爷和一起缠树的俩儿奶奶回来了,姥姥让着她们来家里喝茶,殷家的,高家的。
姥爷就跟她们喧荒,“中午想嘀给旭旭包个饺子,亚茹那想吃汤饭嗫。就由着那,做个羊肉汤饭,结果那羊肉一口都不吃,净撇给我咧。我吃成个高血压咋办?”
“簸箕里东西吃上,就不高血压咧。”
李亚茹,“过期嘀东西吃上,那不行,越吃出个毛病来咧!”
“簸箕里这些椒蒿、黄花菜、艾叶子么,好嘀很。”
风停了,一个阳光普照的傍晚。所有的傍晚都总不会让人失望。
姥爷刚要提起水桶去饮羊,“牛金花那让我取些韭菜去嗫,取上包饺子。”
李亚茹,“走!”
牛金花家搭了大篷,篷下的韭菜都吃了一茬,萝卜叶子也都半大了。这些绿菜,在青黄不接的春天里可是格外惹人喜爱的。
回来后我和姥姥用一根棍子抬着盛剩饭、面汤的桶去小舅家羊圈。山羊不稀得喝这些,绵阳们抢着喝,一只只围拢过来,如饥似渴,毫无秩序。我拿着棍子赶绵羊,赶出一条路,姥姥过去饮水盆边倒汤。
姥爷交代我捡韭菜,我捡了几根,看姥爷闲坐着,“爷,捡韭菜来!”
“这么个毛毛韭菜,不要钱嘀么,也好嗫。”
快捡完时,我去门口揪榆钱子。这榆钱一朵朵的,像有十几片花瓣的绿花。我们不要花蕊,只要一个个瓣儿。整朵地捋下来,再一瓣瓣择出来,用筛子筛一筛,褐点点都虑掉,洗干净,着实是个细心活,麻烦活啊!自己动起手来,才知吃这一碗新鲜蒸榆钱不容易。
“老婆子,韭菜择完咧,给。”姥爷拿着一把干净韭菜往正在灶台边架火的姥姥手里送。
“啥都给给我!袋袋子来?咋么拿上来嘀咋么装!”
姥爷转悠了一圈,找到了袋子,装上韭菜,又转悠过来,“老婆子,放到哪儿去嗫?”
“放到你嘀□□里!不往冰箱里放,有闲莫忙嘀,啥都是个往我这里塞!”
真的越老越讨厌姥姥了,急得不知道干什么去。刚把辣子扔进灶火里,她就赶我走,立马架火呢。多等两分钟会怎么样?她又开始说,“咋么就是个烤辣子?我咋莫有见过烤辣子?谁家辣子烤上吃嘀嗫?去年烤哈嘀一碗碗子都莫人吃倒掉咧!”她跑去择榆钱,又说我择的榆钱没择干净,有褐点点,她择的就没有,让我赶紧拌凉菜去。又说她要赶紧下饭,下好了给我洗裤子。穿的白裤子回来,一天就弄上土了,总是不让我穿,说回去坐班车丢人得很。丢我自己的人,又没有丢她的人!我说我明天早上自己洗!
这日子谁能过得下去谁过!休个假,干什么都被找事情,不干什么都被找事情,真不知道回来干嘛,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不清净么?
一分钟也不能在房子里待着,吃过了到罗西云家去看小羊。正好是羊群回来,开圈门放小羊羔的时间。圈门一开,等待已久的羊羔们奔腾而出,好不壮观,仿佛看到微型万马奔腾场面。紧接着是接连不断、层层叠叠小羊羔的奶咩声和母羊的呼唤声。一天没见的母亲和孩子,此刻迎来了团聚后无比欢乐幸福的时光,热闹、欢欣、团圆。当然,机灵调皮点的羊羔到处蹭奶喝,蔫头耷脑,一直也找不到羊妈妈的小可怜还在饿着肚子呼唤……
晚安,小羊羔。
夜里不刮风,空气是清凉的,周边安静,几声零星的狗吠显得夜更静。小村庄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2024.0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