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七点的闹钟,但还是到八点,龚贝进到卧室里我才起来。太阳已经升到一米高,姥姥在院里煮粥。
“咋不多睡睡?”
“早些起。我爷喂鸡去咧?”
“九点就回来咧。”
勤劳的姥爷,早早就去鸡圈了。这些圈养芦花鸡一醒来就能吃上饭,这一点可比饥一顿饱一顿、时而被遗忘时而被想起的家鸡幸福些。
八点多出门散步,阳光直射过来,亮晃晃,照得人不能全睁开眼睛,只得眯着。走啊走,走到一块苜蓿地,一只白山羊看着我,只有耳朵动来动去。我们互相看着,似乎过了很久,我不挪动它也不挪动,在这片茫茫草野里,我们陷入虚空。
在南边田野里继续走,绕个弯往北去,还是睁不开眼,太阳照得戈壁地温度升上来,人只觉得无比干热,脑袋晕乎乎。两只大头苍蝇围着我的脑袋转圈,无论我走得快走得慢,走得清醒走得迷糊,如何都摆脱不了它们。逼得我在这石子路上跳甩手舞,跳得脑袋更晕了,让苍蝇远离头发的效果也只有几秒钟。烦得我跑起来,跑得气喘吁吁,直跑进人庄子,才甩了这两只讨厌的苍蝇。我算是理解老牛的烦恼了。
早晨喝了两碗热腾腾的粥,吃姥姥做的凉拌茄子、豆角,满足。
龚晨晨手里拿着个有绿色根茎、白色圆球的东西在院里甩。
“啥?”
“葱头。”
“揪上葱头干啥嗫?”
“你过来。”
李亚茹半信半疑地靠过去。
“把胳膊伸出来。”
“干啥?”李亚茹警惕地缩了缩胳膊,这葱整到皮肤上可不好闻。
龚晨晨拿葱头敲了敲自个儿,像用按摩捶似的。李亚茹这才放心地将胳膊伸过去,感觉不错。这一朵已经完全盛开的葱花,像一只白白的大馒头,松软、可爱。
李亚茹的心里有一个第三人称,她不愿把那称为自己。
很想他,想他的时候只有那么短短的几瞬,而后很快睡着了,潜意识里似乎快要忘记他了……
时间流转,只留下了一些记忆碎片,她无法把它们拼凑起来,只是偶尔想起一两个瞬间,她想得都是同一个人——无法团圆。
好像并没有做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打算,时间便过去了,她迎来了新的一天,新的一天又一天。她偶尔怀念过去,她从不期盼明天。她能感受到些什么便是什么,她的感受性并没有完全恢复……
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我赶忙就起来了,山水来了!屋外是阴风大作,乌云密布,想睡前还漫天柳絮似的白云,这天变得极快。姥姥提了几桶水浇菜,就急着上地去给兔子割草。一路上,芦苇穗儿在风里高低起伏,像一层又一层的浪。在风里,芦苇穗儿可比麦穗要柔软、妖娆得多,比较起来,纤细的芨芨穗儿便显得朦胧、淡泊了。落了几滴似有若无的雨,阴风天还是怪冷的,毕竟立秋有几天了,凉意也盛起来。
我们在养鸡场下车,仨儿老头齐齐在墙根边坐着。
“这个养鸡嘀爷爷叫啥名字?”
爷爷抬起胖乎乎的脸蛋,放下手里的末糊烟,慢吞吞地认真道,“我叫徐德俊,你叫亚茹噢?我都记哈咧。”
许是天气的缘故,公鸡们都安分了不少,同时间里只听到那么一二三声鸡鸣,确实不算聒噪。雨滴由一平米一两颗增加到一平米五六颗。李亚茹在鸡场等了没多久,姥姥便把装满草的小红车骑回来了,我们换乘姥爷的空三轮先回家去。雨点越来越密集,迎面而来的空气里尽是凉意。天山被云雾笼罩得模糊起来,车子在风雨里穿梭。到了,冻得人都快发抖了。
姥姥快速把凳子靠近坐背后面的毡片,边演示边念叨,“一路上说把凳凳子转过来,背对着车上嘀这块子毡,该就莫有那么冷咧么!”
“又是风又是雨嘀,光听嘀你说话嘀嗫,啥都莫听清么。”李亚茹这才理解了姥姥的意思,一路上还听得不要坐在边边上,我就往中间坐一点,把头埋在后座的毡片后面。
“赶紧到房子里蹲哈,暖和暖和。”姥姥把车停好在棚底下,拿了一包酸奶,边喝边感叹,“我们也走嘀快嘀嗫,将回来将下大。”
雨点打得裁板棚“噼噼啪啪”的响,我们提水浇地的工作也暂时搁置了。小白猫回来了,身上干干的。姥姥把桶子、盆子、罐子都摆在屋檐下,摆成齐齐一排,等着接雨水。进屋来,她利利落落把食材都从冰箱里拿出来,装在盆子里。再出去把锅里添上水,坐在灶火边上,把柴火搉断,塞进灶火,点起火来。煮好鸡肉,把食材都切好,晚饭就预备得差不多了。
“这个房子那就修嘀一点都不漏雨,再是以前那个,那就完咧!一晚上就到处端个盆盆子接去!”大舅进屋了。他中午回来的,那会子我在睡午觉,迷迷糊糊里醒来,想今晚吃火锅,大舅和大舅妈,小舅一家,小姨和小姨夫,人多,买的菜应该不够,惆怅……结果晚上八点吃饭时,小姨和小舅要去村上学习,小姨夫去下河吃请去了,大舅妈去城上喝酒去了,大舅来了但一口菜都不吃,就喝了一包治肾结石的药。小舅妈和俩儿娃娃来了,还有我和姥姥、姥爷,煮了两回锅,没吃完。没吃饭前怕不够吃,吃饱了又觉得人少不热闹,你说这人心啊,如何也不知足。
菌菇汤,姥爷吃不习惯,说还不如七块钱的麻辣料。
“各有各嘀味道么,给你加些豆瓣酱,还有小尖椒末末子。”
“城上一瓶子豆瓣酱九块钱么,这个多少钱?”
“十几块钱,我专门从贵州买来嘀。贵州的豆瓣酱地道。”
“我看嘀罐子不一样。”
“包装不重要,味道重要。”
姥爷吃得香,宝也似的抱着豆瓣酱罐子,盖好盖子,十分珍视地放好。“这个辣子酱好。”得,又成了辣子酱了。姥爷吃饱了,躺在沙发上开始想东想西,“下雨咧,下了半晚上咧,明天一早上去,我嘀鸡再不要死掉咧!”
“鸡该知道蹲到棚底哈睡嗫吧?”
“上千只鸡挤到一打里,挤嘀踏嘀,摞到一起,挤死咧。”
“该莫有笨嘀把自己挤死吧?”李亚茹想得有点想笑。
“我在鸡圈里大声喊嘀嗫,嗓子都喊哑咧不知道分散开,不知道不叨仗。我就拿个棍子,往栏杆上敲!”
“又不是个尕娃娃么!”姥爷养了一个月的鸡,满脑子都是下雨了天冷了鸡怎么办?奈何我教了半年的书,若满脑子都是学生的事,又何尝不是情有可原。
人都回家睡觉了,姥爷在沙发上睡。
“被窝搁到墙根里把风挡住,这傍个那又莫有风么,都堆过来干啥嗫?勺八十嘀!”姥姥跑过去骂。
“噢噢,勺八十嘀,勺九十嘀!”姥爷乐呵呵挪被子。
“老天反反复复阴咧几天,憋了这么久,雨终于下哈来咧。”姥姥放心了,感叹一句天气,去大卧室了。
李亚茹也睡了,窗外的雨一直没停,下得不算大,但淅淅沥沥,滴滴答答,连续着下。我想,幸福,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从来都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如何感受。2023.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