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天际边的云朵好美啊,像秋季原野上的朵朵棉花,软软的,绵绵的,白白的。
走了一个小时才从哈密城里绕出来,上高速,车渐渐驶进了戈壁滩。除了看不到尽头的黑马路,就是看不到尽头的荒石滩。只有蓝得出奇的天空上的云变来变去,从天山翻过来,一层又一层,高低起伏,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一个老头子从上车开始就大声说话,后来说够了,打开他的收音机,放歌,边放边唱,扰得人心里极为烦躁。真的是受够了,任何可恶的杂音!
不知不觉就到了小村庄。李亚茹工作了半年有余,热情磨去了不少,渐渐地对所有一切的感受性都在降低。门是锁着的,我从老地方拿上钥匙,开了门,把早已化了的虾冻在冰箱,到处找丢丢。它从桌子下钻出来,瘦了好多。姥姥又抓了一只小小的蓝眼睛的白色缅因猫,瞧起来又俊俏又可爱。可惜农村的猫都活不久长,要是能带回去养就好了。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开了一袋新的猫粮,拌好冻干,往院子里倒了好些,猫儿们便围在一起吃。我把馕饼、饮料、甜瓜都归置好,把箱子提进卧室,给手机充上电。
去小舅家,龚贝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我瞧她在写什么,抄成语释义,工工整整。她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先叫我“老师”,又叫我“姐”。这娃怎么还紧张上了?
一只斑点羊在埋头吃草,十字路旁零零碎碎的刺儿花开得正盛,天山半隐在云雾里,漫天的云被夕阳染得五彩斑斓,这一切都无人欣赏。
七月的傍晚怪冷的,穿不得裙子。
一切都很安静,没有争权夺利,没有闲言碎语,只有鸟儿清唱几句,从天山上下来的寒气不断。我对这座小村庄生疏了很多,就像回家的农人拿生疏的眼神看着穿裙子的我。我的心里没有爱,对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景、任何地点,我无从赞美起。
乌云盘踞去半个天空,和彩云纠缠在一起,分不清熟多熟少,熟胜熟败。
相机里的李亚茹看起来成熟了不少。给自己拍几张漂亮的照片——以前我最喜欢做的事,如今拍了两张便觉无趣。年龄在增长,爱好也不再保留么?我拍不出令自己满意的照片。拍出了,便也觉得不是真的自己。胡思乱想,已经走回到门口了。大黄狗没有叫,有炊烟的味道,还有谈话声。
“吃饭咧!”是姥姥在唤。
李亚茹甚至都觉得不太真实,像在无人的路上走了许久,怎么忽然有人和她说了句话。
晚饭随便吃了点面条,腾了些剩菜。
一年没怎么见过,丢丢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它自己的名字。在门口是我远远看见它,唤它,它对着我应了两声,我再靠近时,它立马转身跑远了。
西边的天空成了淡紫色,远远的有一颗亮光微弱的星子。
小村庄里草多树多,夜里凉,空气也比城里多湿润些,还带着青草的味道。
李亚茹的心里空落落的,从到达时开始,有那么两次,忽然就陷入悲伤,要么难受得不能自已,要么整个人空得像棵空心草——我没有灵魂,就算有,里面装满的也是看不见摸不着,时而聚集时而消散的失落……
我该怎么办啊……这一次,我伤痕累累地回来,连泪也不曾有半颗。什么都郁积在心里,总是无法消解……
天都黑了,我还在往前走,走啊走……我听到泉水“咕咚咕咚”的声音,我嗅到愈来愈浓郁的青草香,我的鞋踩进了湿泥里,我才恍然抬头看向天空——东边好大的一朵云躲在高大森然的白杨树影后边,像一个胖胖圆圆的雪人。
心里的怅然若失没有丝毫减轻,像有什么我自己不愿推开的大石头压在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只借着单薄的灯光,往回去。
半道里一个头上打着灯的小孩骑个小车车往这边来,远远的只能看清明亮的灯光,一个黑乎乎的人和车的影子。李亚茹还疑惑谁家娃娃。经过了,“姐!”随着这一声,我仔细了看,等眼睛适应光线了,原来是龚晨晨。
“你干啥去?”
“我喊我爸吃饭,他嘀车在村上。”她停下车,整理从额头上掉下来的灯,没整好,又拐了下车,来回整。
“你嘀自行车能带人么?”
“后面有个车座子。”
“我把你带上走。”
龚晨晨支支吾吾,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算了吧……”
说着李亚茹已经走过去,坐在自行车上了。
“你骑得动?”
车座也太小了,车身还没有一米高,李亚茹的屁股坐不下,腿也伸展不开,想把脚抬起来踩在脚蹬子上,脚踝忽然开始抽筋了……
“太小了,骑不成……哪儿这么个小车车撒……你自己骑上去吧。”
李亚茹独自坐在黑漆漆路边的石阶上,听到了“嘶嘶”的蝉鸣。2023.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