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这个勺货!”
“你咋咧?”安安静静走了一路,快到门上了,龚晨晨这个猛叫一声,还把李亚茹吓的。
“我收拾他去,姐,帽子、手套子拿上。”龚晨晨一溜风跑到大黄狗跟前,“你再不要打狗,你把狗按到地上打嘀咋咧?你这是虐待!”
弓着身子的龚栓喜转过红通通的脸来,“它把我嘀眼睛一抓子!”龚栓喜把大黄狗放开了。狗把绳子拉到最长,高兴得转圈子,抬着头看主人。龚栓喜又一把把它撂倒,捏大黄狗的脸蛋,捏得狗“吱吱”叫。
“你再不许捏狗!要是你是狗,我这么个使劲捏你嘀脸蛋子行不行?”
“啊?你说啥?”
龚晨晨气得直跺脚,“我说,要是你是狗,我这么个使劲捏你嘀脸蛋子行不行!”
“啊?”小舅干脆抬脚,看似狠劲地踩下去,把狗的肚皮踩住,贱兮兮看着龚晨晨笑。转过头对着大黄狗威胁,“把你宰到去嗫,吃狗肉。”
“啊……”龚晨晨气得小脸通红。
“狗把肚皮子露出来,只露给它信任嘀人。”
电话响了,是小舅妈打来的,找自己丫头。龚晨晨拿着手机跑去屋里接,小舅也不欺负狗了,缩着肩膀跟进去了。
我钻进姥姥家裁板房,姥姥、姥爷都在。桌上摆着几盘菜,一盘秋葵,一盘面筋,一盘木耳,小酥肉、黄面烤肉,还有几只虾、少半条烤鱼。想是小舅打包回来的——奇迹般的,这个从不打包的人,竟然打包了东西回来了?
“都一走掉,人冷,房冷,炉子冷,啥都冷掉咧,冰激凌咧么成个。”姥爷念念叨叨。
小舅摇摇晃晃闯进来了,自豪道,“你们不去我也把菜打包上咧,你们能打包?我不能打包?这个把人不打包还不好意思咧。羊肉做嘀香,不管肥瘦一粒粒都莫剩哈。”
我们吃起菜来。小舅笑眯眯看看我,“亚茹子,你就爱到你奶家来嘀很,噢?”
“那我到哪儿去嗫?”
“也就是,除了这里莫处逛去咧!哈哈哈!”这有啥高兴?
“丢丢,头都攮到垃圾桶里了。”
小舅,“那吃个虾头,你说嘀咋咧?”
龚晨晨,“我姐说哈猫娃不行么?”
“猫不吃,你抢嘀吃嗫?你吃虾头嗫,你要是吃,我给你做一盘盘子虾头吃!”
小舅把龚晨晨说得说不过,又哇哇大哭起来。
“走,晨晨,再不哭,和爷喂羊走。”
“我喂羊十个月,你喂羊两个月!把麻渣挖上一盆盆,把大嘀用手捏碎。把苞米籽儿盛上一缸子。去,和你爷喂羊去。”小舅站起来,眯着眼,醉醺醺,提着裤子,斜着身子,高兴地给龚晨晨交代。
只要能出去跑,龚晨晨都是愿意的。
只有我和姥姥留在屋子里。
“刚晨晨那把几片馍馍放进烤箱里了,烤多久能好?”
姥姥把烤箱打开,拿出馍片来看了看,“黄开咧。亚茹你看嘀些,不要烤焦咧。上次你爷到烤箱里撂了半个馍馍,忘掉喽。我看嘀铁板子边边上冒烟嘀嗫,我还以为啥东西粘到上头咧,一会拿个抹布擦哈,一会拿个抹布擦哈,擦嘀几次还冒烟嘀嗫。赶把馍馍从烤箱里拿出来,烧成个焦蛋蛋子,黑乎乎嘀,吃不成咧。”
李亚茹念叨着烤了一次又一次的馍片,这会终于烤上了。刚进门我切得放在炉子上,那会火还没起来,烤了十分钟,一点没变颜色。后来龚晨晨蹲在火炉边上,一个个拿得给放进烤箱里。
“那叫姐嗫,你还不给个红包?”姥爷喂羊回来,又想李梦茹的对象去了。
李亚茹,“姐穷嘀很。”
小姨,“你说我啥也不缺,就缺钱。挣上钱咧得攒到手里攒住。”
李亚茹,“尕舅家嘀电暖咋都烧焦咧?”
姥爷,“这么个破败星么。”
小姨,“你跑到城上干啥去咧?车就开嘀倒哞牛子嘀嗫么,喝上酒咧再不要开车!”
小舅,“到人家去咧,空嘀个手。”
姥姥,“还想嘀买上礼盒拜年去嗫,你这个败家子儿!”骂得就。
“小鲍那昨天回去吃咧个饭就摆摊去咧,那妈帮忙去咧。昨天一晚上卖咧一千七。”小姨急急说完,回家去呢。
前天拜年,小舅空手来的,今天跑到城上原是买礼盒去了。晚上了,给小姨提了一箱牛奶,坐到小姨家沙发上,握着小姨的手,声泪俱下。
“我这个人不是那么扣皮嘀人,我为大家活嘀嗫,不是为我自己活嘀嗫。”
“不听话么。”
“我也是有自己想法,有生活道理的人。你骂我,我一老高兴得很,这是一种爱。你把我的收入都拿上去我都愿意呢。我不问你要。”
“五千块钱我给你存哈,等春天去种地的时候再花。”
“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支持,对我的鼓励,对我的鞭策,你一老说我,让我往前走呢。今天酒也莫有喝多少,我想说我的心里话呢,你也不要烦。”
“你也很少说话,烦啥的呢。”
“我就跟爱我自己一样爱你,谁都不能伤害你。兄弟就这么个德行,你谅解哈。我这个人做人么,还是好的呢。我有感恩的心思呢,你帮我每一把,那是对我的帮,不是你应该帮我的。你可以不帮我,但是看在这个兄妹情分上,你对我帮助。你这个姐姐么,对我么是要求严格嘀很,我做哈嘀事情你也佩服么,我莫有亏人。”
“亏啥嘀嗫?”
“亏嘀嗫,真亏嘀嗫。你帮了我那么大嘀忙,我没有办法感谢你。哪天,我翻身起来,我一年给你发一千块钱嘀红包。在吃亏、占便宜那个上面从来不计较。”龚栓喜说着说着,说开大话了。“我莫办法表达咧,感谢你感谢你,我给你磕个头吧。我再莫有本事啊……”抽泣起来,眼泪直流下来。
“只要我在这里,干个活么,干啥都行呢。”
“我不是为了我嘀爸妈,为了我嘀娃娃,我不种这么多地,我咋么混上过日子都行。我得管他们。你和妈,干咧那么多活,我到死我都忘不到。你有啥难事你跟我说,我要是眼睛眨哈,我不是人。小刘那哈密照顾娃娃走掉,七八年了,你一直帮我嘀呢。我有能力了钱给你给上,我没能力咧也没有办法啊……”
“自己人么,操嘀个心么,出个力。”小姨就一本正经地,耐心地,始终握着龚栓喜的手,一句一句听他说。
“哎呀,我心操不过来,我心莫有那么大。只要把种子种到地里头,浇水啥呢,我就浇掉。”
“浇水也得费个大力气。”
“我雇上个人,一块都浇掉了。我再村上忙了,还得你帮忙。爸妈有个头疼脑热了,我跑嘀也看不上,回去望上一两眼,还全凭你操心些。光这么个嘴说不实际。今年雪雪嘀婚事,里咧外咧我都给张罗上。”
“哎,行嗫行嗫。”
“新嘀一年又开始咧,我们一起好好干!”
真心话说了一通,聊些有的没的。
又说访惠聚给七十岁以上的老人送了米面油慰问,有个老婆子五十多,非说没有劳动力了,跟小舅闹得呢。小舅就说,这是国家给的,不是应该给的,你闹啥闹。闹得没结果,往上闹去呢。
今年煤发下来了,村上给补的一百块钱,访惠聚给补的一百八,七百八一吨的煤,五百块钱给给了。
到了傍晚就开始疯狂降温,从小姨家回来,这不远的路,衣服从外到里寒透了。小寒大寒,冻成冰团。2023.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