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离不说话。
耶律希又捏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强行按在自己腰带上。
“……”
这个人脑子进油了吗?
“这是信物。”不待楚玉离在他腰上拧一把,耶律希已抢先解释道。
楚玉离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疑把耶律希的腰带拽了下来。
果然是信物,腰带上有颗深蓝色的宝石,幽深如湖水,一看便价值不菲。上面刻着一种繁琐而神秘的暗纹,是由上万个颗针眼大小的眼睛拼凑成的一朵曼陀罗花,如此精湛的雕工,倒真是罕见。
“小玉离,你刚刚摘了我的腰带。”耶律希十分愉快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在我们西域,若是谁被对方摘走了腰带,他可要……”
“你的意思是,”楚玉离截口打断道,“它现在归我喽?”
耶律希认真道:“玉离若真的肯对我负责,它自然归你。”
“……”
楚玉离颇为无语。当着十几位默军的面,他这话说的像个哀怨的小媳妇,真的合适吗?
当然,耶律希话是这么说,楚玉离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耶律希看见楚玉离迟疑的眼神,当即下令道:“全体默军,持令者为主,今日后你等需效忠新主,忠心不二!”
“效忠新主,忠心不二!”十六名暗卫立刻齐刷刷对楚玉离半跪下身。
好,阵势倒是不错。
但这等江湖势力,哪有那么容易便换主人,要么是耶律希根本控制不了,要么就是这军队留着烫手,是个鸡肋,这才不得不转交给他。
“条件?”楚玉离问。
“对我负责。”
“……”
楚玉离一脸面瘫看着他。
“也罢。”僵持片刻,耶律希改口:“答应我三件事。”
“不可能。”
“两件。”
“……”
耶律希:“一件总行了吧。”
“嘁,想得美。”
楚玉离将那信物放下,扭头就走。
“等等。”耶律希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陪我吃顿饭总行了吧——就今晚。”
楚玉离顿了一下,突然觉得挺好笑。耶律希大老远发一封无名信,巴巴的要把自己的暗卫倒贴给别人,就为了让自己陪他吃一顿饭?
但他仔细一想,似乎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对一个人说过这句话。
也许是孤独了许久的人,才会在情急之下说出这句有些可怜的话。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对日日夜夜高悬的金乌与明月,若连个能陪着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倒也颇为可笑可怜。
楚玉离慢慢转身,耶律希已经松开他的衣袖,有些尴尬地偏开目光。
“咳,我的意思是……”
“成交。”楚玉离将那宝石抠下来塞进衣袖里,腰带扔到一旁,自来熟地在亭内落座。
耶律希打了个手势,那群暗卫便如风一般消失不见。
院子里有一霎的寂静。楚玉离静静看着四周,耶律希的宅院和沈府的大不相同。更冷清,更神秘,更沉寂,不像沈府,隔三几几乎每日都会有客人好友到访,要么是曾经的老师、同僚,或者是部下成群结伴来府内蹭吃蹭喝,亦又或者沈家远亲近邻前来探望。起初楚玉离听他们有说有笑的,总觉得聒噪。可如今再次来到这般冷清的地方,竟觉得静默得难以适应。
耶律希心情大好,悠悠道:“如此良辰月夜,小玉离有兴趣与我对吟相和吗?“
“我晕字。”楚玉离道。
“小玉离太谦虚了。“耶律希笑道,”也罢,我们来干些实在的。”
“……”
楚玉离咳了一声,起身道:“不行。我方才吃撑了,这会儿正犯困,我先回去……”
“倒不如今夜就留在世子府,府内虽蔽陋,床还是有的,肯定让小玉离睡得舒舒服服。”
楚玉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必。”他端着酒杯灌了几口。
耶律希提议道:“这样吧,我和小玉离比一比酒量,若你今夜能把我放倒,我立刻放你回去,可好?”
“不行,”
“啧,这就是你有眼无珠了,我耶律希乃是天底下最正直最守信之人,我的话你还不信么——你们听好了,什么时候本世子喝醉了不省人事了,你们再放这位公子离开。”耶律希对偏门边的侍卫吩咐道。
”请。“耶律希十分优雅地一举杯。
楚玉离接过酒杯,饮下一杯,酒很烈,似乎是掺了酒母,怕是劲头很大。
结果耶律希却把自己那杯酒一倾斜,将酒泼在了地上:
“今日遥对皓月,我敬远在西北的手足兄弟,祝他们诸事顺心,平安喜乐。”
“……”
说的跟真的一样。
得,白白被坑了一杯。
酒杯又满上。
楚玉离道:”你先。”
“你先。”
“不不不,你先。”
“玉离,你这样耗着,是舍不得走吗,没关系,我很愿意陪你在院里赏一夜月色。”耶律希心情十分愉悦。
“……”
楚玉离再干一杯。
“第二杯酒,敬后土之下的阿母,孩儿身在远方,不能侍奉左右,千万恕罪。”
耶律希又将一杯酒洒在地上。
楚玉离端着酒杯,一时出神。
阿母?
这么些年,他似乎连自己母亲的样貌都已经很模糊了。印象中母亲是很温柔很美的一个人,但为什么又突然抛弃他,任由他被教坊带走呢?他该对那个曾经给予过他温暖,又将他送入地狱的人有所思念吗?——可是除了阿母,他还有谁值得去思念的呢?
楚玉离再饮一杯。
之后耶律希倒是不再逗他,一杯一杯实打实陪着他喝。
耶律希喜欢看他喝酒的样子,面颊微红,手指纤长干净,倒酒时微微仰头,脖颈的线条就展露无遗。尤其是酒入喉咙时,喉结上下一滚动,充满了诱惑。
“想不到你酒量这般好。”耶律希自认酒量不差,却也已有了些醉意,却看楚玉离面色如常,不禁自嘲一笑,“本想把你灌醉在我这里,倒是低估你了。”
楚玉离自然也不是天生就会喝酒的,只是自幼每隔几日就要被逼人灌几壶,这么多年过来,如今早对酒精一类无感。
耶律希问:“小玉离,你难道从来没有醉过吗?”
“喝不醉可不是什么好事。”楚玉离没有回答,耶律希自顾自摇头,身形已有些晃悠,“若是连醉酒都没办法,那心里的愁、恨,该怎么消呢?”
楚玉离静静坐着,冷静而清醒地看着他。
有一霎他觉得耶律希也挺可怜,被哥哥出卖,强迫离开故乡,在京京城里战战兢兢,保全姓名,随时都有被杀掉的危险。
然而也只是一霎。楚玉离自认自己没有多少同情心,正如别人也不会留给他多少同情心。
“咚”一声,耶律希趴倒在桌上,醉了。
“嘁,这点酒量,还好意思跟我比。”楚玉离起身,招呼府里下人,“喂,把他弄回屋里去。”
两名下人小心翼翼扶着耶律希回屋。
楚玉离本来想转头就走,但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看看耶律希的房间里有没有什么玄机,便跟着进去了。
下人把耶律希扶上床躺着,怎料耶律希迷迷糊糊,竟一把抓住了下人的手,“小玉离,你真贴心,我就知道你不会任由我在院里吹……吹风……”
太恐怖了。
“赶紧给你们主子灌几壶醒酒汤。”
楚玉离鸡皮疙瘩抖落一地,几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