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上下乱了套,作为始作俑者,楚玉离却独自躲在香檀酒楼的阁楼里喝酒。
楚玉离的脑中又回想起李子默留下的那账本上的内容。
十一年前并州饥荒,当年朝廷给予的赈灾银两有七百万两,却几乎全都进了各级官员的腰包。
丞相索行简二百万两;时任户部侍郎、现兵部尚书陈益一百万两;时并州知州薛仲卿一百万两;并州下属的云中、定襄、雁门、朔方四郡大小官员共计一百三十万两;还有……
“怎么独自躲在这里喝酒?”
楚玉离惊觉身后有人,猛地回头,就看见耶律希也不知何时就站在身后,正饶有兴趣地窥视着自己。
楚玉离最讨厌被人跟踪,他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却对耶律希举了举酒杯,示意他入座。
耶律希早做好被骂的准备,此刻倒有些受宠若惊之感,欣然入座,笑道:“这便是了,这偌大京城,你我却能再次相逢,说来皆是缘分。”
“好厉害的缘分。”楚玉离道:“世子殿下是不是连我每日如几次厕都一清二楚?”
耶律希被这话噎了一下,却只当听不懂,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他看看桌上,两个小菜一壶酒,随意问:“这什么菜?”
“辣子鸡,剁椒豆腐。”
“我初来京城,倒是还没尝过这菜——可否让我这塞外人也长长见识?”耶律希拿起筷子,十分有礼貌地询问。
楚玉离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第二次见面,楚玉离虽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可比起初次见面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耶律希心情大好,拿起筷子从红油里夹出一块肥嫩的肉片送进嘴里,满□□香,甚是好吃,可是竟然这么辣!
“咳咳——!这菜你是怎么吃下去的!”耶律希忙喝了口酒,反倒把嗓子灼得更火辣辣的了!
“才放了这么点儿辣椒而已。”
楚玉离鄙夷地看了眼耶律希夹菜的筷子,问:“世子殿下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东西吗?”
“什么?”
“酒桌上的苍蝇。”楚玉离搁下酒杯,往椅背上一靠,道:“若是看见有苍蝇落在饭菜上,这顿饭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好嘛,明摆着是在内涵自己了——真是一张臭嘴。
耶律希却不生气,兀自笑了一阵。待那阵辣意消退了,才换了个话题,问道:“掌印大人可听到酒馆那些人对你的议论?作何感想?”
楚玉离神色明显冷了几分。
“我作为一个作威作福的没脸皮的贱货,”他面无表情道:“自然要越挫越勇再接再厉继续犯贱,才能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阁下真令我刮目相看。”耶律希笑道。
楚玉离干笑一声。忽然间,他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走近,他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沈穆来到香檀酒楼,却见耶律希正和楚玉离在一起,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倒像是老朋友了。
沈穆心道:“楚玉离什么时候都和西域的质子这般熟识了?他想做什么?私通敌国质子可是死罪,这小子的脑袋就从来没有‘分寸’这两个字么?”
耶律希却毫无意外。沈穆正是他派人请来的,他早知楚玉离在这里,有意要让楚玉离和沈穆碰面——先前耶律希问沈穆和楚玉离之间有何渊源,戴凌若却含糊不答,怕不是对沈穆有了感情,不愿透露沈穆的事,显然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耶律希只好亲自试探试探一番。
楚玉离暗骂一声,瞪了耶律希一眼:“你个成精的千年狐狸。”
沈穆正大步走来。
“告辞。”楚玉离起身就走。
刚站起来,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手钳住了。沈穆已在他身旁落座,将他强行按回了椅子上,左手依旧在桌下死死捏着楚玉离的手腕,不让他乱跑。
目光却是十分和善地看向耶律希,“都说世子是个懒散闲人世子风花雪月,我瞧着世子倒是一刻也没闲着——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可还舒坦么?”
“自然舒坦,帝京城真是富贵繁华。”耶律希笑有寒意,“说起来还多亏了沈将军,本世子才有幸来到帝京,在下铭感五内,永生难忘。”
沈穆道:“只是世子孤身一人,难免想念亲人。日后本将军可再把你的哥哥抓来帝京给你作伴——啊,世子不必太感谢我。”
耶律希眼中恨意难掩,几近切齿道:“过刚易折,沈将军好自为之。”
“世子这话说的不错。”沈穆忽然把目光转向楚玉离,“过、刚、易、折——你听清楚了么?”
天知道沈穆用了几分力气,楚玉离死活都掰不开他的手,气道:“沈将军很闲啊,整天一副高高在上要教训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谁早被皇上撤了兵权,整日像个窝囊废一样躲在府上装病——嘶!”
沈穆狠狠拧了一下楚玉离的胳膊。
这混账,不但和耶律希那奸货与虎谋皮,还胳膊肘往外拐,帮着敌国质子来损他!
“哈哈哈哈!”耶律希此刻倒是心情大好,瞬间觉得楚玉离那张臭嘴也十分可爱了,“小东西,本世子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耶律希看一眼楚玉离,忽然道:“如此说来,本世子可要为沈将军感到惋惜了。毕竟那些年沈大将军在西北翻云覆雨瞒天过海,一度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威望可不在你们皇帝之下,如今却憋屈的告病……”
“啪”的一声,沈穆用酒杯敲了下桌面,面沉如铁,“世子慎言。”
楚玉离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什么瞒天过海?”
耶律希笑而不语,“你可不知,沈将军的能耐可大着呢!走私……”
猛然间,楚玉离感到熟悉的掌风划过,他迅速往后一仰,堪堪躲过沈穆袭来的手掌。
楚玉离得意地看向沈穆:“你当我是傻子么?”
同样的招式还想劈晕我第二次!
沈穆却忽然间伸出另一只手,以闪电之势在他另一侧脖颈一劈,楚玉离顿时晕了。
“哈哈哈!”耶律希袖手旁观,道:“沈将军在怕什么,当年那些事您既然敢做,如今还不敢让人知道么?看来将军也对你们皇帝陛下的猜忌多疑心知肚明啊!”
“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沈穆皱眉道。
耶律希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死。”
倏然间,剑影闪过,沈穆以极快的速度抽出腰间佩剑,刀刃已劈向耶律希脖颈命门!
耶律希宽袖下的手掌下意识做出反应,却强行被意志拦住。
电光火石之间,沈穆却剑锋一转,剑背贴着脖子划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沈穆收刀入鞘,眯起眼,“世子殿下好定力。”
耶律希袖子下的掌心已经冷汗淋漓,表面却不动声色道:“沈将军行事如此粗暴,难怪这小东西要跑。”
“你未必算计得了他,”沈穆看了一眼昏迷的楚玉离,“他比你我想象的要敏锐得多。我劝世子还是安分些,老老实实做你的质子,或许还能活的比你的哥哥们更长久。”
“多谢将军提醒。”
两人目光相触,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入骨髓的仇恨。
沈穆暗中将楚玉离送回了武德司,在回沈府的路上,裴茗问:“耶律希当真不会武功么?”
“不知道。”沈穆道,“方才我试探他,那样快的速度,他竟毫无反应,要么是毫无功底,要么就是武功极深。总之此人不可小觑,日后定是大患。”
裴茗点头表示赞同,又问:“只是,耶律希今日此举,到底有何目的?”
“这不是明摆了,要把楚玉离也拉下水。”沈穆道,“楚玉离听了耶律希那么添油加醋一说,定然不死心要一查到底,到时候耶律希再暗中搞出些事,可真要搅得朝廷大乱了!”
“那怎么办?若真查出了当年之事……”
“他要查便查!我自问心无愧。”沈穆眼中却依旧有忧色,“只是耶律希有句话说的对,我真正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西域那群杂碎,而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