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楚玉离走后,沈穆连着一个多月再没见到过他。
沈穆知道他初入武德司,无功迹无人脉,定遭手下人嫉妒怨恨,行事困难。便暗中把自己的人调去武德司任职,也好帮衬些。但总的来说,沈穆并没有太担心武德司的内斗,想来那小子也能应付得了。
而他自己,则正忙于和赵珩“冷战”。
沈穆上次从皇宫回来,还报了一丝希望,想着赵珩也是个明事理的,不至于放着地方匪患而置之不管。可他巴巴等了好多天,赵珩都没有批准的折子下来。于是前日早朝,沈穆便干脆找了借口说自己旧伤复发,告病在家,撂摊子不干了。
沈穆告病的第二天,就有两位老大人来登门看望他。
先来的是白宪贞白太傅,他这次来又顺带送来了半车花雕酒。对于沈穆才上任三个月就告病的做法颇不赞同,苦口婆心前来相劝:
“你这臭小子,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还是毛毛躁躁的。皇上不准剿匪,咱们可以采用迂回战术,软磨硬泡,陛下早晚会答应的嘛,你这下子一个告病,明摆着跟陛下对着干,何苦呢?”
“老师,我这次……”也是无奈之举。
“你方入京时为师对你说要忍辱负重,你都当耳旁风吗?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
沈穆点头应付着,半天插不上一句话,觉得自己嘴皮子功夫实在比不上他老人家,甘拜下风,只求此刻来个人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没一会儿,救星还真就来了。
管家通报说,老将军宋琛拖着两柄长枪找上门来了。
沈穆眼前一亮。
白宪贞是正儿八经教沈穆读书识字的老师,而宋琛则是最先把沈穆引上习武之道的第二个老师。
宋琛年过七旬,也曾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沈穆长大后接替了他前往西北,他也逐渐年老,晚年在兵部任了个清闲的职务。他一直将沈穆视为自己的得意徒弟,尤其是沈穆打了胜仗后,整日在那些老伙计跟前吹嘘炫耀。
“徒弟,别听他啰里八嗦瞎胡扯。”宋琛咣当把手中长枪扔给沈穆一柄。
话音刚落,宋琛劈头盖脸砍来,沈穆当即退身避开,挡了几个回合,宋琛到底上了年纪,逐渐体力不支,沈穆找准机会,枪把子一翻,将宋琛的长枪挑了出去。
“长进了。”宋琛满意一笑。
白宪贞早就退到柱子后面躲着,探出个头喊:“你个老匹夫,跑这里逞什么威风!”
“我不来,难道等着你把我的好徒弟给策反喽?”宋琛转向沈穆道,“徒弟,为师支持你,来沈府之前,为师也辞掉了兵部的差事。然后昨儿晚上,我已经给我西北几个老旧部写了信,鼓励他们一起罢官抗议。”
“什么?!”白宪贞顿时炸毛,“你个没脑子的,怎么也跟着胡闹?”
宋琛:“什么叫跟着胡闹?我宋琛护着自己徒弟,天经地义!不想某些人,学生惨死奸人之手,自己却像个老王八一样缩在龟蛋里,笑不死人!”
白宪贞:“姓宋的!你如此冲动,你这是在害他你懂不懂?”
宋琛:“我冲动?你见过西北那群土匪吗,你知道他们发起横来多可恶吗?猖狂起来能把朝廷军兵当畜生虐待!你能忍,我们这些武将忍不了!”
白宪贞:“可、可你现在动静闹这么大有用吗?只会让陛下火气更大,把朝廷搅成一团乱泥,把沈家推到风口浪尖上!”
宋琛:“你给我闭嘴,满肚子烂文章,胆子却比羊粪蛋还小,去去去,别给我徒弟带歪了。”
白宪贞早习惯了宋琛的一张臭嘴,他挥挥大袖道:“君子不逞口舌之利,我才不会跟你一样泼妇骂街似的大吵大闹。可你也别把我学生往火坑里推!且不说我跟他父亲那是几十年的交情,柏安也是我的学生,他的事我管定了!”
宋琛:“怎么就是你的学生了?从小我教他剑术兵法,明明我才是正经的老师。”
“你还好意思说!”白宪贞开始翻旧账,“自从他七岁拜你为师,之后就三天两头受伤,我还怀疑你虐待徒弟呢。”
宋琛不屑:“你懂什么,小伙子练武不受点伤,能学下本事吗?”
白宪贞:“我懂什么?我当朝太傅,什么我不懂?本来我能把柏安教成个状元郎,白白被你给拐到西北当小喽啰使唤,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
又吵,一见面就吵,从小就是这样。
沈穆习以为常,命人备好茶,把两位老师安顿在大堂里慢慢吵,自己也不好离场,只好夹在两位老佛中间当和事佬。
两位老师父你一句我一句,都要给沈穆出主意。
白宪贞提议沈穆立刻向皇帝道歉,然后继续接任枢密院的职务,剿匪之事再缓图之。宋琛却说要大干一场,发动所有武官抗议,正好借此机会提高一下武将在朝中的地位。
沈穆掏掏耳朵,打了个哈欠,决定谁的话也不听。
一直吵到半夜三更,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窗外虫鸣嗡嗡嗡的,沈穆脑壳快炸了,忍无可忍,把两位老爷子恭恭敬敬“请”了回去。
“不用送啦,柏安,你这都快送到我家门口了,”沈穆将两人送到一个分叉口,白宪贞和蔼地拍了拍沈穆肩膀。
沈穆:“学生是怕您俩一出沈府就打起来。”
“瞧你这话说的,都是朝中老臣了,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白宪贞说着,轻蔑地斜眼瞟了宋琛一眼。
宋琛:“我才不会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乌龟动手呢。”
“你!……”
“哈哈哈!”沈穆立刻笑哈哈道,“不动手便好。两位老师,时候不早了,还是各回各家,快些去歇息吧!”
沈穆耐心告罄,一手推一个,送走了两尊大佛。
两位各走各道儿,平安无事离开,沈穆站在原地,却久久没有离开。
夜色浓重,京城大街上寂寥无人,风声簇起,黑暗中有嘈杂的脚步声。
“出来吧,难为你们久等了。”沈穆慢慢把手负在身后,语气淡淡。
夜色里突然冒出一队黑衣人,训练有素,身手了得,立刻把沈穆团团围了起来。有个锦衣华服的影子从黑衣人当中走出。
“沈将军,多有得罪了。”索朗元朝沈穆作揖行礼。他其实早就暗中跟着沈穆,只是碍于两位老臣在场,迟迟没有露面。
“飞影阁的人。”沈穆扫了一眼四周,“索相这是下了血本了。”
“我与父亲皆无意冒犯将军,今夜只为一事叨扰。”索朗元语气和气,若不是身边黑衣人个个举着大刀随时准备砍人,倒真像是诚心拜访而来。
索朗元开门见山问:“我那不争气的弟弟,究竟是被谁杀死的。”
沈穆嗤笑:“你弟弟有多少风流债,你自己不清楚吗?找我做什么?”
“他死那日特地支开了手下所有人,我等无从查起,唯一的线索就是,有人看见您的车马曾往那府邸而去。”
“你若这么说,我百口难辩。”沈穆耸耸肩,“我什么也不知道,实在冤枉啊。”
“在下知道此事定非将军所为,只是迟迟下不了定论。是上官家意图为世子报仇,还是武德司那个新上任的愣头青做的手脚……将军只要把您知道的都说出来,也算我们索家欠您一个人情,我去跟在父亲跟前多多美言,之后您在枢密院行事,不也方便些吗?”
“是谁动的手,都不重要。”沈穆沉声道:“重要的是,我也想让他死。就算别人不杀,我早晚也会杀了他,为我兄弟报仇。”
索朗元暗自咬了咬牙,语气愈发阴翳,“将军,我无意为难您。别忘了,您的妹妹已经是容贵妃的干女儿,索家和沈家也算是有亲缘的,何必闹僵呢。”
“你在威胁我?”沈穆心头窜起火来,把拳头捏得咯吱响,“带了这么几个江湖杂碎,就横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在下只好失礼了。”索朗元挥了挥手。
“一起上吧。”沈穆单枪匹马的立在人群之间,却毫无惧色,“正好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
夜半,沈府。
“您还真准备和飞影阁的人硬拼啊,”裴茗把创伤药抹在沈穆右肩膀上,那里旧伤叠新伤,看上去有些狰狞,“要不是属下及时赶到,你都快被人砍成筛子了。”
“胡说,我还打不过他们吗?”沈穆一本正经道,“你没看见地上躺了多少人吗,用不着你们来,我一柱香就能把他们全撂倒。”
“别乱动。”裴茗无奈按住了沈穆的肩膀。
沈穆阴森森道:“好个索朗元,见你们来了,撒腿就跑。有本事他就跳进他家茅坑里别出来啊,将来让老子逮住了,弄不死他。”
沈穆这些日子在京城里,说话办事都甚是斯文,方才打了一架,血气上来了,顿时原形毕露,有了在西北边塞的做派。
裴茗觉得还是不斯文的将军更亲切一些。
裴茗小说抱怨:“还说我对玉离上心,明明最上心的是你好不好。明目张胆的替他挡刀,如今彻底跟索家闹翻了,今后有你苦头吃。”
“我不操心能行吗,那小子刚入武德司,没一个人服气他,他自身都难保,应付得了索家的刁难?”沈穆摆摆手,大言不惭道,“等他再武德司立住脚跟了,我立马撒手不管,他爱惹事爱胡闹随他的便,我可再不替他收拾烂摊子了。”
裴茗一脸我不相信的样子,乖乖闭嘴。
半晌,裴茗突然想起还在宫里的沈婉君,有些担忧的道:“三小姐不会有危险吧?”
沈穆无声皱起眉:“今天下午白老不说了吗,婉儿在贵妃宫里安安稳稳住着,一切都挺好。”
“可是您毕竟和索家结了梁子,容贵妃对她能有好脸色吗?您这么做,虽然保护了玉离,却是把婉儿置于危险之中啊。”裴茗实话实说。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沈穆有些烦躁的打断,却也心知裴茗说的有道理。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明日我去见一下三皇子……希望他还肯卖我一个人情。”
事有点多,三月再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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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飞影阁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