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第132章 第 132 章

九月三日，是夜，沈穆将叶可宁、杜雷等人以通敌叛国、勾结官员、私贩鸦片为由逮捕入狱。

次日，下令查抄叶可宁私人庄园，搜查出白银二百万三十万两，黄金三十万两，珍宝古玩百余件；于长霞山查缴五个地下鸦片作坊，缴获未炮制鸦片七十四万斤，并于灵钰山庄当众销毁。

九月七日，下令彻查十三行市场，次日，以私通蛮夷、通敌叛国之名将盐道总舵西门乔斩首于市。九月十一日，西北军接管商道。十三日，商道江会长发动十三行商户近五十人于大将军府前抗议，未得回应。十七日，皇帝派往太原府的使臣刘部庸在与耶律驻军经历长达一月的谈判后，终达成协议，朝廷同意将太原府以北十一郡暂交于耶律王管辖，为期三十年，收回太原府管辖权，并缴纳赎城费六千四百万两白银，分五年还清。

十月十一日，经朝廷干涉，沈穆被迫将十三行管辖权重归商会。

十二月初五，耶律王因病离世，耶律三世子耶律希继任王位。

新王继位后，一改先王侵略扩张政策，休养生息，大兴商贸，与西域各部落结交甚密，天下势态暂归和平。

很多年以后，天下百姓回忆起那两年，都无比怀念，因为那乃是暴风雨之前最后的一点平静。当时下至天下百姓，上至远在新都的皇帝，没人想得到，这本已割血的条约签订之后，不过短短两年不到，便成了耶律氏疯狂反扑的资本。

却说这两年里，自从那夜灵钰山庄之后，沈穆忙着整顿官员，查抄鸦片，日夜不休的连轴转，终于是将西北的风气尽快扭转回了正轨。

在这期间他也派手下寻找楚玉离，却始终不见他下落。后来还是琵琶女的弟弟谢与找上门来，索要他姐姐的骨灰，以及她那柄琵琶，沈穆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谢与开了口，知道了他最后一次见到楚玉离时的景象。

那夜叶可宁于灵钰山庄大摆酒宴，他听了阿姐的话，并未去茶舍与楚玉离会面，而是依着阿姐的吩咐，连夜赶去并州一个偏僻的宅院。

他来到那地方，已经是次日傍晚。那院子十分简陋，且院内杂草丛生，显然久无人居住。谢与心中奇怪，却发现门未上锁，便推门进了屋子。

进门却见屋内坐着一个人，见他进来，也毫无反应。

谢与走近一瞧，才认出那人正是楚玉离。

楚玉离正盯着那个未开封的陈旧的信笺，也不知看了多久，而且也不知还要再看多久。

那少年也是个呆子，就坐在他边上也发着呆，独自享心事。整整两个小时，两人没任何动作，也未曾说一句话。

在这两个时辰里，时间的流动好像变的非常缓慢，天地是那样宁静，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只听见窗外簇簇的风声，光阴已悄无声息的离开窗檐。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沉入黑暗，少年回过神来，见屋子里阴暗难辨，便点起一盏油灯。

身后传来一阵低咳。

“你看起来不太好。”少年看着他的脸色。

“你还有那种烟吗？”楚玉离忽然说。

少年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烟草，没有烟杆子，他便用油纸卷成个粗条，放在蜡烛上，点着。

楚玉离接过那卷旱烟。他显然不太会吸这个，拿烟的姿势不太对，只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卷，动作看上去有些别扭。

他把烟卷缓缓放到唇边，吸了一口，立刻便呛得咳了几声。

“这烟劲头太大，你还是别……”

他又猛地吸了一口，这回没再咳嗽。

少年听见他轻而缓的呼出气。

楚玉离只觉一股闷热的气息直入胸腔，肺腑那股挥之不去的隐痛顿时消失，烟雾麻痹了大脑，连带着整个人都放松许多。

他静静吐出一口气，白烟爬过他的脸，在阴影里蔓延开来。

隔着雾气，少年仿佛看见他的阿姐，像往常一样，沉静的坐在那里。

他长得男生女相，隔着一层朦胧的雾，和他阿姐看上去像极了。五官只是四五分相似，目光却有七八分神似。明明眼底不见波澜，却流落着些许冷淡的悲伤，让人想到白桦林深处的冰泉和蓝雾。

烟卷前面冒着点点火星。楚玉离吸了两口，将烟掐灭，沉坐了一会儿，忽然拿起信笺，放在油灯前烧掉了。

火星倏的燃烈。

他松手，信笺掉落在地，很快全部被火舌吞没，只余一片灰屑。

“你疯了吗！”少年惋惜着去抓，只抓到一把黑灰，“这是做什么？”

“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什么意思？”

他只是沉默的盯着地上的灰烬。

“也许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也许只是因为我疯了。”楚玉离缓缓道：“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对我有害无利。既然如此，哪怕是苦苦渴求的真相，我也宁可毁掉。”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了下来，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听到这话时，就连一旁的裴茗都大吃一惊。

“烧了？”

“对，烧掉了。”谢与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开过。”

沈穆却明白了。要么是他已经隐隐猜出信中记载的真相，要么就是他不打算再追寻下去。

因为他知道已经改变不了什么，知道后只会徒增烦恼，没有甚么意义了。或者说，他猜到自己一旦打开了，就会落入别人精心设计的算计里，落入天道轮回的仇恨争斗里，从此将永无宁日。

“你是说他吸了一口鸦片，然后突然把信笺烧了？”裴茗还在喋喋不休，“他被那玩意弄得神志不清了吧？完了完了，小玉离的脑子肯定是被鸦片搞坏掉了。咱们得赶紧找他，赶紧的赶紧的，他一个人孤身在外，脑子又不灵光了，指不定出啥事儿呢！我说主子，你这事儿办的可潦了草了，怎么能放任他一个人走呢？……我去他胆子也忒大了，就不怕染上瘾头？鸦片也敢乱吸？！……”

沈穆道：“他清醒得很。”

“属下觉得，他脑子一向不清醒。”裴茗坚持道：“要不要……属下派云兴阁的人去找他的下落？……”

“他有他自己的意愿，旁人无权干涉。”沈穆静默良久，长叹道，“他已经彻底长大了。”

此时已近深秋，西北荒沙如雪，秋草腓靡。

狂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他凭栏远眺，只见黑云与白河相接，远处的古丝路上，远道而来的商客日渐稀少，铮铮驼铃已罕可听闻。虽然天下暂时安定，但边塞气氛却日渐压抑，恍如暴雨前令人烦闷的沉寂。

面对着这样壮阔的景色，有那么一瞬间，沈穆感到一种入骨的疲惫。

落日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天地寥廓苍茫，尘世熙熙攘攘，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更是脆弱的如一根细丝，一旦断裂，怕是再难追回了吧。

这是出塞前最后一道城关，他立于高城之上，久久无言。直到看见地上多了道人影，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嘲的笑了笑，心道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裴茗走到他身边，递上一封信笺，低声道：“主子，有位年轻访客，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拜谒，特请一见。”

沈穆接过信笺，见信头并无落款。拆开信，略略看过，神色却越来越复杂。

“把人带来见我。”他将那信收入袖中，疾步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