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冷清舒的模样,安翊喜与惊一并涌上。
“清舒,她还活着!不是傀儡!”安翊眸光颤动,喘声叫喊,随即瞥看麦淑芝,“不想死的话,放手!”
麦淑芝收了收手,轻蔑一笑:“你人在我手上,谁先死还说不准呢。”
“放开。”
青光映照下,冷清舒面若厉神,微微抬眸,沉声开口,话语里无半点情绪。
饶是如此,麦淑芝还是听出了他的怒意,可依旧不惊不慌地笑道:“放开?放什么?我为何听你的。”
“我的人。”
“我的花。”
“都放开。”
话落间,只见冷清舒将青光朝下释放,光迅速蔓延包围整个屋子,紧接着,数根飞针沿光飞出,轰鸣一响,房屋四周纷纷断裂。
与此同时,冷清舒飞速向人袭去。
麦淑芝还未反应,手上便中了数针,惊然一霎那,手中人花两空,仅剩倾倒的房梁与青瓦压顶而来。
“夫人!”
男人一声呐喊,朝麦淑芝冲去,一时间,整栋房屋轰然倒塌。
“安翊,醒醒。”冷清舒揽着安翊,将其缓缓放下。
而半昏迷状态下的安翊,无意识地追着冷清舒的气息,将头埋进他怀中,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清冽味道,良久,终于渐渐恢复清醒,四肢也稍稍回了一些力。
安翊抬起手,轻抚冷清舒的脸,说道:“脸色为何这么难看,我不是还好好的。”
“花被压坏了。”
安翊听闻,瞥看一眼腰间的花,果然花瓣凋零,风韵不再。
“好难过,你居然是心疼花吗?”安翊假装失落,喃喃道:“那方才那句话‘我的人’,是念给谁听的。”
“……”
安翊调侃了几句,随后,转头向废墟看去。
不出所料,废墟中仍有动静,一只血淋的手从中爬出,下一刻,木块瓦砾被怪力推开。
麦淑芝将重伤的男人扶出废墟,身上满是鲜血,但却如没有痛感一般,继续前行。
安翊惊讶地看着这诡异而瘆人的一幕,脑中忽然想起一些话。
“他家有怪事。”
“听说是年末时,麦家意外死了好几个家仆,说是宅子不吉利,过了年,麦夫人就带着女儿搬走了。”
临渊镇卖胭脂的大婶曾说,麦家是因为死了家仆举家搬迁。
饲养多年的蝴蝶,容貌异常的夫人,病痛缠身的女儿,可怜年轻的小厮,上街寻人的管事,手腕缠满绷带的丫鬟……
安翊将一切连接起来,恍然惊觉,也许那人命意外,不是意外。
白桃!
一霎那,安翊向两人冲去,抓起男人怒问:“你将我妹妹带去哪里了!”
男人伤得重,气若游丝:“放手。”
麦淑芝见安翊过来,眼中又燃起杀意,举起匕首向其刺去,然而很快又被一记飞针击痛。
安翊夺过匕首,逼在麦淑芝颈上,再次逼问男人。
“我再问一次,人在哪。”
谁知此时,麦淑芝忽然笑出声:“人我已经杀了,你杀了我吧。”
“夫人!”
此时,安翊听到男人的心声,白桃安然无恙。
他稍稍缓下,但并没有放下匕首,而是继续问。
“麦夫人,你为何杀人。”
“我想杀便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麦淑芝话语狠辣,从容淡定,可一旁的男人再也忍不住,竭力大喊。
“人都是我杀的!与夫人无关!”
说着,男人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
安翊一惊,匆匆放开手,匕首也收回。
霎那间,麦淑芝向男人扑去,哭喊对方名字。
“阿良!”麦淑芝捧住他的脸,泪如雨下,“阿良,你别丢下我!”
“夫人,都是我的错,怪我没能保护好你。”男人说着话,血与泪并流。
麦淑芝摇头:“不,是我自己造的孽。当初我不该无视你们的劝诫,招个赘婿上门。错一步,步步错,是我拉着你们一步步走向地狱。”
“夫人……我,不怪你……”
说完话,男人彻底断了气息,麦淑芝不能接受,失了控一般一遍遍呼喊对方。
良久,她面目通红看向安翊。
“动手啊!杀了我!”
“我早该死了,活到现在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如今,我也想开了,与其苟活着,不如死了干脆!”
安翊沉默,眼中一片疑惑。
忽然屋院外匆忙跑来数人。
小厮丫鬟惊慌失措愣在原地,而一旁神色惊然的麦蕊和白桃则朝几人奔来。
看到安翊手拿着刀,而对面一人浑身是血倒下,白桃来到冷清舒身旁,惊问:“冷大哥,安翊哥,杀人了?”
“我杀的。”冷清舒冷言,看到白桃的神情,又说,“那人死不足惜。”
麦蕊奔向麦淑芝,放声哭泣:“娘亲!你身上怎么都是血!”
麦淑芝看着麦蕊,没说话,哭着将她拥入怀中。
安翊见白桃无碍,已想收手离开,不再过问,突然间,余光看到麦淑芝的手欲掐紧麦蕊的脖颈,彷佛要将人捏碎。
他立即抽刀划开麦淑芝的手,将麦蕊拉出,怒吼道:“你疯了吗?她是你亲生女儿!”
“那又如何,我连自己的夫君都杀了……”
“而且,若是我死了,只留她一人活在世间,岂不是很孤单。”
麦淑芝冷漠地说着,完全不似正常人。
疑点还很多,处处都是迷。但是安翊已经不想细究,因为此人,当真已经无可救药。
安翊不再犹豫,默默走上前抬起手。而此时,麦蕊跪倒在其身旁。
“请哥哥放过我母亲!求求你!不要杀我母亲!”
“她刚刚要杀了你!你还为她求情!”
“这不是母亲的本意,她是被蝴蝶操控了!是那只蝴蝶!”
安翊不可置信地看着母女俩。
忽然,原在一旁看着的丫鬟也过来了,与如麦蕊一般跪地为麦淑芝求情。
“公子,是蝴蝶!是那蝴蝶!”
“夫人,夫人她原先不是这样的!”
在丫鬟的声声辩解下,安翊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收起刀刃,捏紧其肩。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话音落,安翊透过丫鬟的眼睛,读取她尘封于心的记忆。
那一年,翠儿还不叫翠儿,只因庄稼赶上春旱,家人无奈将她送进麦府换了粮,她才有了翠儿的名字。
原以为进了府,此后便要任人差遣当牛做马,然而进府之后,翠儿才过上了温饱无忧的惬意生活。
府上的姐妹不会因为她年纪小欺负她,主子也都亲和温良从不会与仆人计较生怒。一切都好,只是夫人与小姐长年气色极差,似乎是得了什么怪病,吃药总不见好。
某日,翠儿随老嬷嬷给夫人送药,忍不住问起此事。
嬷嬷摇摇头,低声直说夫人可怜。
“我们夫人原是麦府千金,知书达理,温婉贤淑。麦老爷和老夫人,原为她选了一门亲事,可她不听,执意要嫁给一个卖货郎,耐不住她以死相逼,麦老爷只好同意让对方入赘。”
翠儿听闻,大吃一惊,说道:“可如今的老爷……”
“哎,对,起初,夫人与老爷相敬如宾,恩爱有加,两人也如愿地养育两儿一女。”嬷嬷叹了一声,又说,“可自从麦老爷与老夫人离世,老爷便开始常年外出经商,久久不归家。”
“怎能这样。”翠儿眉头紧皱,“夫人从那时便开始病了吗?”
“那倒也不是,前些年,夫人的气色还是极好的,那个妍丽娇俏的模样,我还以为时光倒流了呢。”
“那为何……”
见翠儿疑问,嬷嬷将她牵到假山处,声音更是低了几分:“听说夫人是用多了一种神秘的养颜药,久而久之,便患上了异疾。”
翠儿回想夫人痛苦发病的模样,心中仍是惊异:“既然那药如此要命,为何夫人还要……”
“小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嬷嬷打断翠儿,意味深长道,“没人能拒绝青春永驻的诱惑,更何况是一个盼君归家的女人呢?”
听完嬷嬷一番话,翠儿依旧半知不解,但她很是心疼夫人,平日干活也愈加上心,很快便成了夫人的贴心丫鬟。
也许是上天见夫人可怜,终于,夫人寻到了治疗疾病的药物,大病痊愈,随后,不常归家的老爷也突然发生转变,开始心系妻儿。
一切彷佛又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某日,翠儿发现夫人面上皱纹一夜消失,如同回春一般容光焕发。
她瞬间想起老嬷嬷的话,惊声道:“夫人,夫人这是,又用了那养颜药吗?”
麦淑芝听闻,也是一惊:“翠儿,你听谁说的。”
翠儿低下头:“是府上的老嬷嬷,告诉我的。”
“那确实是养颜的东西。”麦淑芝浅笑,移目看向屋内暗角处,“但不是药。”
翠儿疑惑抬眸,余光瞥见暗处有一顶金丝笼,笼中禁锢着一只幽幽散发着蓝光的蝴蝶,惊恐,迷乱,多种复杂在翠儿心中涌起。
没过多久,夫人再次病倒,这一回,府上不仅没寻到药,两位公子也在某日忽然失踪。
一日,翠儿来为夫人送药,恰巧听见夫人与老爷在谈论公子失踪的事,她默默站在门口,不敢打扰。
“你不是要寻护心草吗?也许他们跑去深渊找了吧。”
“什么……咳咳。”麦淑芝震惊,“你是不是,同他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是提了一嘴。”男人声音冷漠,“说你快死了。”
“……”
下一刻,几声巨咳响起,男人匆匆出门,翠儿见状,立即慌张进屋搀扶麦淑芝。
“夫人!夫人请振作一点!”翠儿边哭,边为麦淑芝拭去唇边血。
谁知麦淑芝摇摇头,气若游丝说道:“他盼着我早日病死好续新弦,我怎能如他的愿。”
说着,麦淑芝看了一眼屋中的蝴蝶,又看向翠儿。
“翠儿,你会帮我吗?”
“夫人尽管说,奴婢定为夫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想……”忽然,麦淑芝目色泛异光,喉间似有异物蠕动,她轻轻抓住翠儿的手,声音沙哑,“饮你的血……”
“……”
“后来,夫人开始吸食年轻女子鲜血,身体慢慢恢复。”丫鬟掀开自己的衣袖,又解释,“其实夫人并没有强行要我们的血,我们都是自愿的。我们自小在府中长大,夫人待我们极好,从不会亏待我们……”
说着丫鬟开始掩面哭泣。
“那那些死去的家仆呢?”
安翊不解,即是如此,为何还会闹出人命。
“那些……”丫鬟看向麦淑芝,欲言又止。
此刻,麦淑芝似乎清醒了,自己开了口。
“蓝蝶的副作用不仅是嗜血,还会无限放大人的执念和**。”她颤抖着看着自己的双手,“即使亲手杀死了那人,我依旧不解恨,常常在失神的时候,恨不得将所有男人都凌迟。”
“可他们是无辜的。”安翊沉声。
麦淑芝大笑,毫不犹豫地说道:“所以我要不停地麻痹自己啊,只要我醉生梦死,只要我沉沦,这一切,不都无所谓吗?”
“……”
她,真的还有救吗?
若是救,该如何救?
安翊沉默着,万般无奈。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飞来一红衣人影,以极快之势飞速夺过安翊的刀。
猝不及防之间,那人将刀插向麦淑芝肩部,一时尖叫嘶喊四起。
安翊惊目,只见那刀下并非只有血肉,还有一只蠕动抽搐的蓝色长虫……
“娘亲!”
“夫人!”
两人哭喊着,要上前阻止那人,安翊迅速将两人拦下,并盯着那虫问道:“殿下,那是什么!”
“她被虫寄生了。”
莫江天应答一声,随后目光一紧,翻转刀刃,慢慢将虫从麦淑芝体内挑出。
虫离体的一刻化粉湮灭,麦淑芝也随之嘶吼,紧接着,她的容貌开始快速衰老,憔悴与疲惫尽数显现。
见虫消灭,莫江天将人放开,安翊也不再拦着麦蕊与丫鬟,随她们前去。
“娘亲,我已经把后院的蝴蝶都烧死了,我们别再养蝴蝶了好吗。”
“蕊儿,娘亲对不起你……”
母女抱在一起,泣不成声,然而此时,一队侍卫匆匆赶来,又将两人强行分开。
“你要带人去哪里?”安翊疑问。
莫江天看了安翊一眼,答:“地牢。”
安翊回想起当时牢房中传出来的怪异吼叫声,看向母女两人。
“这些人,你们怎么处理。”
“杀人偿命。”
“这些人,很多吗?”
“不多。”莫江天停顿片刻,看了看麦淑芝,又说,“能像她如此保持清醒的,更不多。所以,我们不会马上行刑。”
安翊明了,诚恳道:“殿下可否容我再同她说几句话。”
莫江天不解地看着他,但最终还是抬起手,示意侍卫放人。
安翊走向麦淑芝,直言:“夫人后悔吗?”
麦淑芝冷笑:“悔,我怎么不悔,若是没有那人渣,我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夫人认为自己一生可悲?”安翊又问。
“……”麦淑芝不解,凝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虽然夫人遇人不淑,但是,我还是想同夫人说,你的孩子,每一个,都很孝顺勇敢,每一人,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这一切,夫人都悔吗?”
话音落,麦淑芝眼中的泪水无法控制般溢出,彷佛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角被触动,所有苦楚都在这一刻释放。
麦淑芝双手捂着眼睛,嚎啕大哭。这时,安翊从她手中拿走金钗,将其还给一旁的麦蕊,说道:“若是你母亲日后还能重见天日,千万别忘了去接她。”
麦蕊点头,与麦淑芝相拥而泣。
安翊转身欲离开,谁知此时,身上的灼热感再次来袭。
他猛然想起,自己被下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