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一片冰冷。
明明那么清冽,却莫名让人舒心。
是他吗,在身旁的人。
安翊轻哼一声,费力地睁开沉重的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冷清舒紧蹙的双眉。
冷清舒低着头,似乎在往安翊手上擦着什么东西。
只一会儿,安翊便觉得手上一阵冰凉,伤口处刺痛的灼热感也随之消退了不少。
“这是什么?”安翊张唇询问,声若游丝。
冷清舒听见安翊的声音,微微抬起头,浅淡的眼眸中似有涟漪泛起,他稍稍握紧安翊的手,声音也有些喑哑:“护心草。”
通常来说,若一地生长着毒物,那么毒物旁边定有解毒之物,正如蝴蝶洞中的蓝色蝴蝶与护心草。
这蜘蛛洞中长有大量护心草,说不定也是解蜘蛛毒的良药。
但愿如此。
安翊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只见那泛光的草沫下,是一大块红肿的伤痕,其间还有数条青黑的线纹,从手背一直蔓延至手臂。
小小蜘蛛,毒性如此大。
看着这骇人的伤口,安翊不禁回想起自己击杀巨型黑蜘蛛的场景。
当时,他攻击大蜘蛛寻找其弱点,只顾着防大蜘蛛本身,可万万没想到,那大黑蜘蛛身上,竟还有一只小黑蜘蛛。
那小蜘蛛与大蜘蛛一样,背部漆黑无光点,悄无声息地隐藏着。
最后攻击大蜘蛛的弱点时,安翊那样接近大蜘蛛,哪怕只是片刻之间,小蜘蛛也趁机上身了。
安翊无奈放下手,看向冷清舒问道:“那只咬我的小蜘蛛呢?”
冷清舒眼神冷若冰霜,却回答得很快:“杀死了。”
安翊听见此话,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动了动手,嘴角微微上扬。
“那我便不用成为傀儡了吧。”
想到此处,安翊顿时感觉身上来了力气,他撑起一只手,慢慢站起身。
然而就在刚站起来的一瞬间,安翊忽然瞳孔涣散,脑子一阵眩晕发沉,身上的热痛也再次来袭,本就不稳的双腿又瘫下去。
冷清舒见状,立即扶住安翊,随后拉起安翊没受伤的手,轻轻搭在自己肩膀上,接着弯腰俯身将人背起。
良久之后,安翊稍微回了神,他看着身下的冷清舒,情不自禁地苦笑一声:“我怎么又到你背上了。”
冷清舒没回答,只是沉稳地迈布前行,继续向外走去。
安翊又笑了笑,将头枕在冷清舒肩上,切身体会着冷清舒骨感瘦削的身躯。
他为何这么瘦。
早在两人初见时,安翊便深感冷清舒太过消瘦,明明那么高挑的身形,身体却清瘦如竹,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下,安翊稍稍张开双臂,便可轻松将冷清舒整个人环抱锁住。
即使后来知道了冷清舒力大无穷、武力值惊人,但是安翊每每将他拥入怀中时,还是不由地心疼他身体单薄。
“我不想总是依靠你……”
安翊贴在冷清舒耳边,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经历了惊雷谷的意外,在此后的天池山探寻之路上,安翊一直尽自己所能,将冷清舒护在身后。
与其说是报答冷清舒多年的恩情,不如说是安翊发现了冷清舒的内心。
冷清舒不仅不懂如何爱人,也不懂得爱自己。
两颗孤独的心需要相互慰藉,草木顽石才能生出情感。
所以,即便安翊明白自己能力有限,他也不想让冷清舒受到伤害,更不想让冷清舒来承受所有压力。
“我也想让你,依靠依靠我……”安翊皱起眉,嘟囔着轻叹。
“你一直都是我的依靠。”
下方传来冷清舒的声音,可安翊却没听清。
此时,安翊感到体内的热痛一阵涌动,他额上流下汗珠,咬着唇问道:“什么……”
也许是毒性发作,安翊身上发着烫,脑子也逐渐不清醒了。
没过多久,安翊便迷迷糊糊地,开始自说自话。
“冷清舒,我说,我喜欢你。”
“可是,你不懂什么是情爱。”
安翊迷了神,双手向前环去,他热痛难耐,心燥不安,于是,便将脸埋向冷清舒凉凉的脖颈处。
“我好喜欢你……”
“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安翊身体轻颤,喉咙哽咽着,不一会儿,泪水便沾湿了冷清舒的脖颈。
“我不想死……”
“死了,便再也不能见你了。”
突然,冷清舒回望一眼,与安翊说了一句话。
安翊听后,立马止了眼泪。
“你可不能骗我。”
说着,安翊抬起脸,换了另一侧脖颈贴上,又开始喃喃自语。
“冷清舒,你知道吗,我原以为,我怕死亡,怕变成怪物。”
话音刚落,安翊收紧了双手,将冷清舒拥得更紧。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只是怕你离我而去……”
冷清舒一顿,停下脚步。
“别说了,会疼。”
“我现在……不疼,只是……有些头晕。”安翊摇摇头,说话断断续续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我疼”
听到冷清舒说疼,安翊又晃了神,他动了动那只环在冷清舒身上的、青黑的手,轻笑出声:“被咬的是我,你疼什么……”
谁知就在此时,冷清舒忽然抓住安翊的手,将之移至自己的胸前,轻轻按住。
“这里,疼。”
那是,心脏的位置。
冷清舒深深埋下头,紧闭的双唇,与覆在安翊手上的那只手一样,微微颤动。
安翊缓缓闭上眼睛,此刻,他彷佛感受到了冷清舒的心跳,他深呼吸着,强忍着困意,释然一笑。
“那我……便知足了……”
话落间,安翊彻底失去意识。
……
安翊在黑暗中沉睡着。
突然,一阵刺耳的破碎声响起。
安翊心神一惊,猛然睁开眼睛。
等瞳孔慢慢聚焦,安翊眨了眨眼。
恍惚之间,安翊看见上方有一根粗木房梁,梁上停着一只通身黑色的鸟,而自己正平躺在一方草榻上。
安翊盯着那只鸟,那鸟也转动着眼珠,像是在回看安翊,但不一会儿,便振翅从茅草屋顶钻了出去。
安翊渐渐恢复知觉,他可以感到体内的热痛已消,只是身上依旧没有力气。
他缓缓转头,看向旁边发出动静的身影。
男人穿着一件树皮衣,弓着健壮的身子,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似乎是在拾起什么东西。
拾了一小会儿,只见他慌慌忙忙站起转身,迅速将拾起的东西放入木桌上的陶碗里。
男人没有发现安翊已经醒了,他自顾自地,重复蹲下又站起,直到将洒落地面的东西都尽数拾好,才停下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安翊直勾勾地看着那人的脸,这不正是死在地穴中的、那个面色青黑的神秘人?
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树皮衣,只是衣上多了一只红色香囊。
霎时间,安翊紧握双手,默默回过头。
原来他已经死了吗……
死在了冷清舒的背上……
安翊鼻尖一酸,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他从来只在冷清舒面前哭,在这里偷偷哭是不存在的。
为何他死后还是不能自由走动,而且还和这个不认识的人在一屋。
安翊正想着,男人却朝他走来了,手里还拿着原先放在桌上的陶碗。
见安翊睁开了眼睛,男人一脸震惊,大声叫道:“嘿,你居然醒了!”
安翊不想同那人说话,他暂时还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死了也便算了,死后还是个病弱鬼,万一影响到投胎,变成残缺不全的人,他下辈子岂不是都追不上冷清舒了。
想到这里,安翊脑子里一片混乱,眼神空洞似失了魂。
男人见安翊不说话,便将陶碗往安翊面前推了推。
“来,把这个吃了。”
安翊听见男人在与他说话,便神情呆滞地瞥去一眼。
这人是谁,这又是什么东西,他为何要吃。
安翊看着男人以及他手里的碗,眼中满是疑惑。
谁知男人是个急性子,看安翊还是没反应,索性将陶碗移到安翊嘴边。
“磨磨唧唧的,赶紧吃了。”
安翊被男人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偏过头。
此时,安翊蓦然想起,人死后,好像是要吃下一种让记忆消失殆尽的汤药,忘掉所有前尘往事,才能去投胎。
男人看到安翊抗拒不肯吃的样子,粗旷的声音高了几分。
“你躲什么啊,我又不是要害你。”说着,男人用手强行按住安翊的脸,要陶碗中的东西直接灌进安翊嘴里。
安翊瞬间惊愕失色,看到碗里一团青黑色的糊状物后,更是瞪大了眼睛,摇头奋力反抗。
不能吃,绝对不吃。无论如何,他不能忘记冷清舒。
刹那间,安翊感觉身上涌起一股力量,发了狠一般将面前的陶碗推出去。
男人也没料到安翊还有那么大力气,手上没有拿稳,猝不及防地,陶碗被安翊一掌拍飞,“哐当”一声,摔落在地。
陶碗破碎的一刻,一只黑鸟突然从窗外飞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人。
黑鸟停在房梁上,而那人站在门前。
一时间,安翊和男人双双看向那人。
那人同样穿着树皮衣,体格虽没那么健壮,但也不缺力量感,他的面容略带沧桑,眉骨处有一道疤痕,但却是剑眉星目,依稀能看见往日的俊逸。
安翊更是不解了,自己死后来到一间奇怪的茅草屋,遇见一个“野人”,还有另一个“野人”。
那人先是看了一眼安翊,紧接着将目光扫向碎落一地的陶碗。
“乌明哥,这是他摔的。”男人看见那人怒气将发,赶紧指向安翊,“我要喂他,他不肯吃!”
随他们怎么处置,他是肯定不会吃的,即使再死一次,也不吃。
安翊怒目圆睁,不羁地将头扭到一边。
“你看,这小子倔得很!”
乌明听闻,走到草榻前,看着安翊开口询问:“为何不吃。”
这人的声音低沉而又浑厚,语气并不像是质问,反倒有一丝关切。
安翊慢慢回过头,注视着乌明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回答。
“那是什么东西,我为何要吃。”
片刻之后,乌明突然上前拉起安翊受伤的手,表情凝重:“不吃,你这手便要废了。”
什么意思?
安翊清晰地听见了乌明的话,不论是嘴里说的,还是心里说的。
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青黑纹,又看向那人深邃的眼眸,缓缓问道。
“我,还没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