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容海色，吾本澄清 第72章 愿卿磊磊沧浪行11

午后，季希早早地来到北澜公园湖边的西岸码头，见程景逸还没到，她便提前去买好船票。

程景逸来时，远远地就瞧见季希躲在离岸边很远的一棵树下。

季希也看见了程景逸，她迎过去，将船票递给程景逸。

上船之前，程景逸见季希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他笑道：“季希，咱们都穿着救生衣呢，而且这湖上这么多人，你首先要告诉自己，这个船是很安全的。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咱们落水，这不是还有我呢吗。我水性很好的，你相信我，有我在，今天你在这湖上，就是如履平地。”

有程景逸在身旁不断壮胆，再加上季希自己也下定决心要克服恐水的心理，所以虽然季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踏上小船。

这艘观光小船可以乘坐七八个人，并不算大，所以季希其实可以十分近距离地接触到水。

游船在宽广的湖面上游荡，其他人都在欣赏着外面的风景，只有季希一直低着头。

程景逸见季希似乎在发抖：“冷吗，怎么没带手套？”

季希摇头：“我不是冷……”

我这是被吓的。

程景逸把自己的手套褪下来，帮季希戴好：“你要是害怕，你可以抓住我。不过季希，外面的风景这么美，你真的不想看一看吗？”

季希眉心微动，她似乎也是想看的。

见状，程景逸眺望远方，为季希描述起这一副如画的冬景：“湖岸边的树木与远方的山峦给萧瑟的冬日带来生机。湖面犹如一面巨大的宝镜，在午后暖阳的照耀下折射出金色的光影。船只在湖水上乘风破浪，激起层层波纹，留下阵阵涟漪……”

也许是程景逸的声音太过温柔，宛如这冬阳暖风拂面，季希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试探着投向船外。

已至湖心，这一刻，季希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湖水离自己是那样近，她心慌得厉害。

止不住战栗的她突然察觉从手心传来一阵温暖，那是让人心安的笃定力量。

季希回头，是程景逸隔着手套轻轻握住她的手。

在程景逸的鼓励下，这一次，季希将视线投向更远的距离。

她看见湖面上漂浮着许许多多的船只，游人们在船上欢声笑语，享受着午后的湖上盛景，好不惬意。

程景逸：“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享受这段时光。季希，我们确实需要敬畏大自然的力量，只是，很多时候，可怕的并不是水，可怕的是用水来作恶的人。”

季希点头：“我明白。”

是呀，她如今之所以这么恐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林晶她们对她施暴的几个重要地点都和水有关，比如学校体育馆的室内游泳馆，比如学校的人工湖。

可是，泳池里的水何辜，人工湖的湖水又何辜？

水具有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可以是绵绵春雨，滋润大地上的万物，也可以是滔天洪水，足以摧毁一切。

尽管如此，水本身却并不携带任何情感。

携带着善恶的，自始至终都是人。

想明白这一点，季希对水的恐惧又消散了一些。

下船时，季希已经并不那么排斥站在离水很近的岸边了，并且也已经能够在桥上行走。

对此，程景逸感到十分欣慰：“季希，接下来我再教你一段时间游泳，等你能在水中自如地游起来，和水成为朋友，相信你就完全不会再恐水了。”

岸边有许多小朋友拿着泡泡水在嬉戏玩闹。

孩子们如一阵风一般经过二人身边，留下一连串泡泡在季希和程景逸周围。

程景逸给季希留下一句“等我”，便跑向一旁的小卖部。

季希本以为程景逸是去买饮料或者奶茶，没想到他回来时手里竟然拿着两瓶泡泡水。

程景逸递给季希其中一瓶，笑道：“咱们也来玩玩这个。”

两人像小朋友一样互相你追我赶地吹起泡泡来。

两小瓶泡泡水很快被二人用完，最后程景逸和季希一人拿着一根糖葫芦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

季希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塞进嘴中，感受着糖衣和山楂在口中交融的酸甜滋味。

程景逸这时也吃完糖葫芦，他起身准备去丢垃圾，顺手接过季希手里的竹签，一起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二人沿着湖边散步。季希主动走在靠水边的一侧，以此巩固她对水的接受程度。

太阳渐渐躲进云层，天幕阴沉。

狂风猛烈呼啸，卷起漫天落叶。

傍晚时分，天上竟然飘起飞雪。

这回不同于前几天二人在云苍山上遇到的小雪。

这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公园里到处响起“下雪了”的欢呼声。

有祖孙二人从季希身旁走过，季希听见那位老人家正和孙子讲道：“真是好大雪，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程景逸轻轻敲了下季希的脑门，笑道：“想什么呢？这会儿雪下这么大，咱们回去吧。”

“没什么，”季希笑笑，“咱们往公园门口走吧。”

程景逸一面走，一面低头在手机上查起天气预报：“这雪要连着下好几天，看这样子，咱们接下来几天是没办法晨练了。况且天冷，去哪里都不太方便……雪如果下一夜，明天肯定积一层厚雪，到时候肯定好玩儿。不如明天下午咱们一起来公园打雪仗吧。”

季希：“好。”

*** ***

这雪果然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季希拉开窗帘，只见窗外银装素裹，到处被皑皑白雪覆盖。

下午，季希戴好帽子、围巾和手套，做好全副武装。

走进北澜公园大门时，季希心想，她今天一定要和程景逸好好打一场雪仗。

没想到今天程景逸到的挺早，早早便在公园的广场前等着她。

季希远远看见少年的身影，从路旁的草地上捧起一把雪，快步朝着少年跑过去。

程景逸也瞧见了季希，见季希跑起来，忙喊道：“慢点儿，路滑。”

待季希走近，程景逸正准备说话，迎面飞来一个雪团。

程景逸敏捷地躲过，笑着摇头：“这可不兴搞偷袭啊。”说着随手从一旁抓起一把雪朝季希洒去。

此时广场上已经有很多人在玩雪，形态各异的可爱雪人随处可见。

季希和程景逸打了一会儿雪仗后，在广场边选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开始堆雪人。

看着渐渐成形的雪人，程景逸突然道：“季希，对不起。”

季希心头一跳，她挑眉道：“怎么，后悔刚刚拿雪球砸我了？没关系，我不怪你。”

程景逸：“季希，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能像这几天一样每天来陪你了。本来答应你要在寒假陪你找快乐的，昨天还说着要教你游泳，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

季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程景逸说道：“你也知道，我妹一直想去滑雪，但是因为要上舞蹈课所以没有时间，她自己又不敢和我爸说请假去玩。我昨天晚上帮我妹和我爸说这件事，谁知我爸竟然说，他这些年忙于工作，对我们缺少陪伴，决定趁着年前带我们兄妹三人去度假。另外我爸让景心也不要在南庐滑雪了，他准备带妹妹去更大的滑雪场。等度假完我们应该会直接回老家，再回来就到年后了，估计那时候没几天就要开学了。我本来说我不去度假，等过年的时候我自己回老家就是了，但是我爸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所以……”

季希：“没事的程景逸，你这些天对我的陪伴已经很多了，你带着我找快乐，你帮我克服恐水的心理，对于你做的这一切，我打心眼里很感激你。”

这声谢谢，程景逸只感觉受之有愧，他连忙说道：“季希，你千万别有负担。你遭遇的这一切本就因我而起，我说过，我会对这一切负责。所以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会和你一起走过这所有困境。”

季希轻轻一笑：“程景逸，我已经比以前快乐许多，所以你放心，我向你保证，只要林晶她们不再招惹我，我不会主动反击。短期之内，我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会报复她们。所以你放心地和你的家人一起去吧，不用担心我。”

如今，为了这仅有的几个关心她的人，季希也终于学会了掩饰。

掩饰悲伤，掩饰苦痛，掩饰挣扎，掩饰绝望。

她会让自己展现出快乐的模样，走出她的一条路。

程景逸看出季希的一点言不由衷，叹气道：“不想笑的时候其实可以不笑的。”

“哦。”季希默默为雪人点上眼睛，半晌，她问道，“程景逸，我有这么多情绪问题，你会觉得我很矫情吗？”

“不会，”程景逸正色道，“季希，你这个人是没有问题的，希望你不要怀疑自己。”

“你只是生病了。你生病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社会病了，社会中的很多人也都病了。”

“你原本是健康的，但是现在，在你和外界的人接触的过程中，这股病气传染到你的身上。你如果有能力，就想办法让环境恢复健康。你如果没有能力，就要尽量让自己不被这些病气所扰，起码保证自己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