焖好的米粉夹到碗里过凉水,放到水龙头下将米浆冲洗干净。姜晚又起了一锅水,重新加了点米粉进去煮。然后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杯温水,放到赵菀青面前。
她正稍显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接水杯时甚至想站起来,与上次来的态度大相径庭。
为了避免过多的交流,姜晚回到厨房里,继续自己未完的料理。
从密封的玻璃罐里取出腌制发酵完毕的酸豆角,豆角已从淡绿变成黄褐色。先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然后切成小丁,装到碗里备用。洗净的小米椒和剥好的大蒜放到绞肉机里一起打碎,新鲜的香葱去头切成葱花。
现在只等水烧开。
她转身想从冰箱里拿出提前放到冰鲜层解冻的猪肉末,一转头看见赵菀青正站在她身后,像个沉默的影子。
赵菀青本是稍显松散的斜靠着墙,看见姜晚转过身来,急忙询问自己能否帮上忙。
“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吗?”
姜晚绕开她从冰箱里拿出肉末,“你去沙发上坐着就好。”
赵菀青没动,还站在一边。
姜晚任由她站着,反正不捣乱就行。
从前许多时候,她在厨房里做饭,赵菀青就是这样站在她身后看着,时不时帮她递个东西,拿个碗筷之类的。有时候她们还会说起工作中的琐事,交换一天的心情。
现在她也站在她身后,但是她已经不太需要她的帮忙。
锅里的水开始冒起小泡,赵菀青的声音又从身后冒出。
“你的酸豆角是什么时候腌的?”
“年前。”其实是去医院看完赵菀青后腌的。
“但你跟我说过,不能腌那么长时间,否则就该坏了。”
姜晚意外地回头看她一眼,没意料到她居然会记得。
赵菀青没再刨根问底,腌制酸豆角的时间两人心照不宣。
姜晚拿抹布擦了擦弄脏的台面,在等待水烧开的“咕嘟”声里,她听见赵菀青小心翼翼地发问。
“那天吴涵跟我说,你离职了。你是不是,又要离开n市了?如果要走的话,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姜晚将抹布放到水龙头下清洗,没带什么情绪道:“已经找到新工作了,这房子我还没住够,暂时不会走的。”
赵菀青感觉自己悬在半空中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从听吴涵说姜晚离职的那一刻,她就迫切的想找她问是不是要走,但是又怕那样会将姜晚推得更远,这件事一直被她埋在心里,今天终于水落石出。
第二碗米粉也煮好了,姜晚捞出米粉放到碗里,倒掉锅里的水,拿厨房纸巾将锅擦干净,准备开始做汤底。
油热先煎两个鸡蛋,煎好盛到碗里,然后再倒少许油,下猪肉末爆香炒至变色,加入小米椒和蒜末炒香,再倒入酸豆角翻炒。随后倒入温水,加两勺豆瓣酱、一点生抽调色,等水煮开,倒在煮好的米粉上,撒上葱花。
姜晚第一回只端了一个碗,赵菀青立即跟进去端第二碗。
姜晚从餐桌的抽屉里翻出把一次性筷子递给赵菀青,随后夹起米粉小口吃起来。
这餐桌有点小,两人同时低头时,不小心轻轻撞到一起。赵菀青赶忙放下筷子想给姜晚揉揉,被她避开了。
赵菀青觉得有点伤心,低头去吃泡在汤里的荷包蛋,不过几秒就被哄好了。
这是一个溏心蛋。
赵菀青向来喜欢吃溏心蛋,但姜晚不喜欢,每回煎蛋时还嫌赵菀青麻烦,因为鸡蛋要特意买无菌的。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姜晚煎的溏心蛋了。
赵菀青吃着吃着,突然流下泪来。
好像这段时间所有的疲累、辛苦、不甘,所有负面的情绪,都被这颗溏心蛋抚平了。
看着她的眼泪,姜晚起初有些愕然,片刻后便反应过来,从沙发的茶几上拿来纸巾递给她。
“擦擦吧。”
赵菀青仰着头,一边擦泪一边抽抽嗒嗒问:“你怎么不问我家里的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有数不清的人来找她,明里暗里问她爸出轨的事情。
有些人是想看她笑话,有些人是关心,有些人是打探消息来牟利。
只有姜晚,明明只要她问,她就会交底。
但她只字不提,只除了在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劝她回a市陪在她妈妈身边。
姜晚拿筷子搅了搅碗里的粉,目光上移到她的额角,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你的头,还晕吗?回a市以后,有找医生看过吗?”
姜晚还记得赵菀青在n市医院晕倒的样子。
没等赵菀青回答,姜晚又补充道:“脑震荡可大可小,你要爱惜身体,如果不舒服的话,记得去找医生看看。”
赵菀青刚止住的泪被她这句话问得又有些决堤的趋势。
只有她还记得她曾经受过伤。
在她父母的婚姻出现巨变时,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被转移走了,大家只记得丑闻,没人记得她的伤口。
“没事了,头已经不晕了。姜晚……”
赵菀青抽噎着叫姜晚的名字,放下筷子,伸出右手握住了姜晚的手。
姜晚下意识想将手抽出来,赵菀青又用了些力气,恳求道:“就一会会,让我握一会会,一会就好。”
听完这话,对面的人不再挣扎,任由她握着。
姜晚的手其实有些粗糙,大拇指和食指的关节处能摸到明显的茧子,但是也很温暖。
赵菀青现在正需要的,恰恰是温暖。
姜晚低下头,不敢对视,过了会才道:“再不吃就该凉了。”
赵菀青吸吸鼻子,将手收回,重新拿起筷子。她一边擦泪一边低头吃粉,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煮的粉……很好吃……酸,酸豆角和溏心蛋……也好吃。”
她拼命掩饰,姜晚便也低头假装看不见,陪她安静吃完这顿饭。
赵菀青连汤都喝完了。
她殷勤地要去厨房洗碗,姜晚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会吧,我自己来就行。”
姜晚从她手里接过碗筷,让她去沙发上坐会。
两个碗其实不难洗,抹上洗洁精稍微擦一擦,放到水龙头下很容易就冲干净了。锅也好刷,没有糊底,也没有太多油渍。
平时收拾起来可能也就十分钟。
但姜晚还认认真真把灶台擦了两遍,给锅刷了层油做保养,还把冰箱里剩下的菜盘点了下。
等她终于无事可做,这才揣着“你该走了”那句话,来到客厅。
但赵菀青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姜晚在她身上吃过太多亏,下意识怀疑是不是装睡,走近了看见她哭得通红的眼圈和眼下的乌青,嘴里的话化成无声的叹息。
姜晚蹲下了身子,略微凑近了沙发,细细打量起昔日的爱人。
赵菀青继承了她母亲的五官,眉目英气,轮廓锋利,但她的睡颜很安静,跟她平时张牙舞爪的样子差别很大。从前有段时间,姜晚醒来时常在枕边看见一张恬静的脸。
很久没见过她这么安静的样子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这段时间没见,赵菀青好像更瘦了些,下巴的线条更明显了。
姜晚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些日子,她估计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初春的晚上还有些微凉,姜晚起身将客厅的窗户关上,又从柜子里拿了块毛毯轻轻盖到赵菀青身上。
或许大一她父亲病重时,赵菀青也像如今这样,很难睡个安稳觉。
但如今想来多可笑,在他的妻女为他、为保护这个家四处奔走时,他已经悄悄在外有了另一个爱巢。
连姜晚这个局外人,也要为赵菀青感到不值了。
姜晚将手机的声音全部关掉,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挑了本书,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边看书一边等赵菀青醒来。
这个觉赵菀青睡得没有很久,八点多的时候,林寒雁的电话打来了,问她在哪里。
赵菀青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唔,妈,我两个小时后回来。”
声音里是疲倦的睡意。
她一边语焉不详的应着,一边转头去看姜晚。
挂断电话,她恋恋不舍地起身告别,“我该走了。”
姜晚将书放回书架,起身替她开门,踌躇着,叮嘱她路上小心。
“晚上开车注意安全,别开太快,要是累了记得在服务区休息一会。”
赵菀青点头应好,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了,却突然折返,伸出双臂很快地拥抱了姜晚一下。
在姜晚反应过来之前,这个拥抱就已经结束了,就像初春的一阵微风。
很快很简单的一个拥抱,但已经花费赵菀青不少勇气。
“谢谢你的米粉和溏心蛋。”赵菀青抿了抿唇,忍不住又问:“我……下次还能不能来你家吃饭?”
望着她有些红肿的双眼,姜晚不忍拂她意,只好说:“以后再说吧。”
“好,再见。”
“再见。”
关上门后,姜晚走到窗边,看见楼下某辆车的红色尾灯扬长而去。
月亮高挂天空,零散的星子在云海间缓慢涌动。
宜人的气候,要面对的,却是分离,和不堪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