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柬 第80章 归心

嬴试也说不出什么。

将功赎罪，怎么将功赎罪？论他再怎么将功赎罪，也改变不了白敬已死的事实。

为了稳定沙州的民心，不能杀他。

不杀他，嬴试该怎么向白氏一族交代。

到现在他都没能找到白敬的尸骨，至于祁绕，他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目前不能杀他，无论是出于对安定沙州，还是骊姬对你的情谊，都不能杀他。”嬴试眼眸深沉，道：“但是姚子靖，绝不能活。”

姜环没有再问，子辛对于嬴试而言，更像是一把双头刀，本以为会是自己的良兵厉器。背地里另一头的刀刃早就深深刺入自己的心脏里。

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刚开始在越州军营里遇到易容的刺客时，姜环就在猜，为什么刺客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她。那时候一心在猜是祁雍的探子在里应外合，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子辛临时布局。

这么一说，一切就都对上了。

春月那时作为祁雍的探子，并没有将消息全部报给祁雍。所以祁雍不知道她私底下去了越州军营，而子辛则作为胤州的说客来游说姜伯言。

为了促使越州尽快加入胤州阵营，也为了尽快推翻大夏这个傀儡王朝，子辛决定当机立断，利用姜环在越州军营的这个机会，来一场刺杀嫁祸给祁雍，促使越州加入胤州阵营。

至于后来他游说姜伯言，一切都是顺水推舟。

虽然姜环的目的也是如此，但还是子辛的布局更为有力，比起她的劝说，子辛则是随时随地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给祁雍泼脏水。

最后越州军反水，袭击驻守皇州的王军，而胤州顺利拿下奉京。

在立政殿里，祁雍死前说的那句话就令嬴试疑惑。

之前在胤州侯府的阿兰，即便是死，也不愿透露。后来嬴试查出，阿兰本姓风，乃是锦州人。

与子辛一样，是锦州人。

或许当初郭叔将她捡回来，就是子辛早已安排好的暗棋。

胤州侯府内抓探子，最后阿兰死在牢里，郭叔失落离开。子辛顺利进入侯府，接替了郭叔的位子，彻底成为侯府里的一员。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顺利打入胤州内部。

因为他不许再出任何差错。

直到攻打王城时，祁雍派来的守将是申野，嬴试因此放慢了攻城的速度，子辛为了刺激他，不惜害死白政。利用他的死，刺激嬴试加快攻破王城，覆灭大夏。

后来，姜环打开了祭天阁的大门，她再次踏上子辛的住所。这里一地狼藉，那顶炉子已经蒙了灰，姜环在案上找到了子辛生前写的手记。

笔记上记录了无数次他为大夏君王占卜的结果，看着干旱烈火降临在人间，夏君却因为天神漠视，从而不管不顾。

看着饿死的百姓，夏君的眼中没有黎明百姓，他们的眼中只有天神。

子辛开始怀疑，天神难道不管百姓的死活吗？

为什么不在干旱时降雨，为什么不让夏君放粮救灾？

天神没有回应，夏君也无动于衷。

那么百姓在他们眼中到底算什么？

他是天地间唯一能接近神的人，他在无数次占卜中聆听上苍的耳语，断裂的兽骨，燃起的火焰，他看透了这一切的本质。

视他们为蝼蚁的伪神，借用天神强化王权的夏君。

子辛身处神权的最高位置，他本可以与王并肩，他本可以凭借着通神的本领凌驾于众生之上。

他已经走到了凡人中最高的位置，可以无动于衷，漠视这一切，享他的荣华富贵，直到下一个大祭司出现。可他始终清醒着，因为这一切不是他要的。

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四海昌明。这才是他最初想看到的，在一次次失望后，他心中对天神和紫薇星的期望彻底化为烟尘。

人族是迷茫中的蝼蚁，需要有人举起火把。

他愿以身做篝火，燃起这朦胧的黑夜。

人族不需要受神的摆布。

无用之神，不配他们的供奉。

身为大夏的大祭司，子辛清楚的知道天命紫薇星意味着什么，他推测这很有可能与祁氏先祖有关。大夏建立之初就兴起的祭祀制度到如今已经根深蒂固。

绝非他一人可以撼动。

只要天命紫薇星存在，王就依然是受神摆布的傀儡，谁会拒绝自己是天命所归呢？

因此，他决定选出一位人族真正的王。

一位民心所向的天下共主，而不是天命所归。

他最终选中了嬴氏一族，以嬴决的身份地位，能力品行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可偏偏他拥有紫薇星命格，所以子辛遗憾的放弃了他。

同时大夏气数已尽的预言已经出现，再结合嬴决天命紫薇星的身份，子辛轻而易举的算出了大夏的未来。

大夏依然会覆灭，而嬴决是灭夏之人。

祁氏一族被天神弃之，嬴氏一脉成为下一支紫薇星君王，新建的王朝依然笼罩在神权之下。

这一切绝不能再出现。

为了尽快覆灭大夏。

他利用刺客三番两次去刺杀祁禹，只是为了恐吓他加重他的病情。而云莲则是他刻意安排接近祁禹的棋子。

子辛比任何人都清楚祁禹对姜环的心思，既然祁雍可以送一个骊姬，那他也可以安排一个云莲。

只是没想到云莲最后为了掩护他安排的刺客而暴露。好在祁禹在祭天阁见到姜环后就疯了，祁禹想着姜环，甘之如饴。得不到又在心里憋了很多年，其实早就疯了。

可偏偏要强迫自己保持理智，祁禹希望自己在姜环面前能是个正常人。

这一切都成为他用来刺激祁禹的利刃，用姜环来牵动着他的情绪。最后祁禹死了，多疑的祁雍上位。

为了加快大夏的覆灭，他尽可能的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所以他向祁雍透露了嬴决紫薇星命格的消息，并将大夏气数已尽透露和嬴决联系在一起，诱导祁雍对嬴决下手。

而他选中的嬴试肩负起了替他灭夏的重任。

为了掩护嬴试顺利逃出王城，他救出姜环的同时利用彤去给宣阳侯府的嬴文送信，告知她嬴试有危险。最终嬴文在门前自刎，嬴试顺利出逃。

嬴试逃回胤州后，他为了嬴试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爵位。偷偷潜入牢中，劝说嬴决。告诉嬴决，他如今留在王城已然成了王都遏制胤州的把柄，嬴文已经被杀害，嬴试在胤州进退两难。

这一切皆是因为你，你成了他们举步维艰的把柄。

最终嬴决死在牢中。

嬴试顺利袭爵，起兵反夏。

而他则顺利逃出王都，投奔胤州。

子辛亲眼看着自己布下的局徐徐展开，而他也置身其中。

战火纷飞，大夏浮尸无数。

多少次，他也曾质疑，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吗？

他身为神的祭司，却是第一个反抗神统治的人。

若是失败了，他一样会身败名裂。他何尝不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蛰伏多年的他，动摇过无数次，但从未更改过初衷。

既然神的统治看不到希望，那么人族便由自己统治。

子辛在最后一页里放了一片枫叶。

姜环取出那枚枫叶时，时间仿佛停止了般。

她只身站在窗边，明亮的阳光落在那枚枫叶上。姜环想起自己之前也教过春月，将树叶夹在书中，可长时间保存下来。

子辛是怎么知道这种法子的？

子辛到底是什么人？

姜环看着那枚枫叶，风吹过书面，书页反转，几个小字赫然映入眼帘。

“十六归。”

十六归……为什么是十六归？

看着手中的枫叶，姜环倏地想起，王宫里有一颗枫树。

在南宫。

她居住的南宫里就有一棵枫树。

“相思枫叶丹。”她鬼使神差的念出这句话。

这最后一页写的是她。

枫叶与十六归，写的都是她。

不，应该说，写的是姜姬。枫叶寄情于姜姬，十六归则是因为姜姬死后她穿过来的年龄，正好是十六岁。

子辛爱的，是姜姬。

祁禹爱的，也是姜姬。

而爱她的，是嬴试。

姜伯言，春月他们都以为她是姜姬，只有嬴试是在姜环穿过来后爱上的她。

姜环看完所有手记后，对子辛的看法从憎恨变得难以言喻。恨他把嬴试搞的家破人亡，又怜悯他放弃了一切，为了这个志向一路走来，即使最后众叛亲离。

为了人族能摆脱神的奴役，他的棋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子辛在这条道路上走的更加孤寂，可他知道他绝不能回头。

一旦回头，云莲，阿兰…………他们都白死了。

即使大夏被拖入无尽深渊，生灵涂炭。他也没有回头，没人比他更明白这条路的艰辛。

子辛坚定自己会为人族带来光明，所以紫薇星再次出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要杀了姜环。

他要杀尽所有紫薇星。

可最后姜环朝他张开了双手，那一瞬间的迟疑要了他的命。

子辛到死都没能明白，姜环的那句“万物相生相依”。

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子辛已经尽力了。

他的死让姜环与嬴试各自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继续活下去。

大祭司已死，谁来接替？

深知子辛苦心谋划的一切后，嬴试废除了祭天制度。

大夏留下的仪式将会化为传说，而从此以后，王再也不需要听从大祭司与天神的旨意了。

因为嬴试与姜环曾担任过祭司，他们俯瞰过众生百景，见过沧海浮生。他们不曾拘泥于王宫一角，他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杀敌过，她在哀嚎遍野的军营里救济过…………

他们是旧朝最后的天地祭司。

他们是新朝初始的玄龙白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