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翎醒来时,呼云和唤风刚好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只记得昏迷之前的记忆是一片混沌,恍惚之中,他似乎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昕音与别人的交谈声。
睁眼所见,是一间小木屋,火翎活动了一下手腕,一时间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朱雀山的那个幻境。
木屋上方开了一扇大窗,从窗口看出去,能望见长龙似的灯海,缓缓悠悠似是要飞往天际。
那花色各异的彩灯,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点缀的璨如星河。
星河之上,有玉兔,有花草,也有随风漫舞的浮影碎光,星星点点的点缀在天际最大的那几盏花灯周围。
最大的一盏花灯,就像是在空中漂浮着的楼阁,灯盏之内,甚至能见到隐约的人影浮动,楼阁之外灯火千万点,令人疑心自己是否步入了什么仙境迷宫。
乔璇口中曾描绘过的长泽郡灯会,竟然这么美。
火翎所处的客栈在二楼,他能听见楼下热热闹闹的商铺人群。
小孩的嬉笑声,情侣间打情骂俏,与商贩讨价还价的喧闹之声汇成一片,是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火翎收回视线,勉强着支撑自己起身。然而,他的视线刚看向唤风,就被他手腕上缠着的东西给辣了眼睛。
那黑漆漆的小黄鳝从棒槌变成了绕指柔,此刻正攀在唤风的手腕上,用那丑兮兮的脑袋一个劲儿的蹭着唤风的手指撒娇。
火翎深吸一口气,努力忘记乔璇在两千年后那张与昕音完全相似的脸,挣扎着起身下床。
“你做什么去?”呼云找了个临近窗口的位置坐下,手中端着一壶方才从楼下集市上买来的香茶,“灯会最热闹的阶段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知道定下这间视野极佳的客栈需要花多少钱么?好好躺着,别浪费钱。”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风花雪月,可真不愧是热爱焚香烹茶的呼云长老。
火翎日日见到的,都是呼云长老不顾形象对着烤鸡大快朵颐的震撼场面,险些都忘了,呼云长老在人前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有要紧事要去见昕音仙尊。”火翎决定长话短说,“在那之前,我会先告诉你我的来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事关重大....”
“如果你说的是阻止长泽郡被毁这件事,别去了,已经来不及了。”呼云吹了吹茶杯中的茶,“还不如静静地欣赏这最后一场灯会。”
什么叫,已经来不及了。
火翎从方才醒来时,就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问题。
昕音仙尊既然从未修行过仙术,那么长泽郡的那两道所谓的大仙术是什么?
昕音,是用什么炸的长泽郡?
刚才在一片混沌中,火翎甚至隐隐约约听到了昕音和永宙之间的交谈。
什么叫魂花花田连永宙都奈何不得?
难不成,那魂花花田,还并不止自己先前所见的那样简单。而魂花的作用,也并不止是修补残魂...
正在火翎思考之时,天际突然炸开一朵烟花,随后,又是两朵,三朵,一瞬间,斑斓的霞光浸染了天际,原本漆黑的夜空成了一块彩色的画布,而那本就绮丽夺目的盏盏花灯,就成了名家画手在那华丽画布之上的精巧彩绘。
“我就说,最精彩的要开始了吧。”呼云拽着火翎的衣袖,他那只鸡爪子似的纤长的手,看似只是轻轻的捻着火翎衣袖的布料,却使火翎再次感受到那种挣扎不得的无力感,只能半被迫的被这头老龙拽着强行“风花雪月”。
伴着绚烂的烟火,无数特制的花灯于虚空中排列飞舞。
烟火和花灯之上都加上了特制的术法,不会在空中引燃,整场灯会极尽奢华,或许是因为那场面太过华美,火翎甚至从中生出了些不合时宜的寂寥意味来。
大抵这世间万物,都必须遵循着盛极转衰的规律吧,所以在见到极其华美的场景之时,也会为其下一刻的凋零而感到落寞。
然而,火翎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个片刻,那五颜六色的花灯就在空中组成了一行字。
“请所有居民在灯会后离开长泽郡。”
周围原本五彩斑斓的烟花,也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不详的血红色。
初次参加灯会的人,尚不觉有什么异常,许多长泽郡本地人却骚动了起来。
“什么意思?”
“最后的结束语不该是‘明年见’么?”
紧接着,空中的花灯再次变幻了阵型。
“请包括本地居民在内的所有人,在灯会结束后,迅速离开长泽郡。”
花灯也变成了可怖的红色。
“否则,后果自负。”后面还跟着一个长着长角的骷髅图案。
人群终于骚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
“似乎是有魔族突然侵袭,前几日就已经发出过警告来着。”突然,人群中不知道有谁大声的喊了一声。
“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我们身边有魔族混进来了吗?”有人惊恐着,“但是,众仙会不是说,魔族不会主动袭击修士吗?”
“难保有些极端的魔族吧,还记得前几日在丛楂城发生的魔族袭击事件吗?”
“那怎么办?”
“还怎么办?赶紧跑就是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街上吵吵嚷嚷了大半晌,最后,还是“魔族有害论”占了上风,三三两两开始有人朝着花灯节的反方向离开。
大多数人都还是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躲个几天又不会怎么样,大不了等没事之后再出来骂几句狗贼对魔族相关事宜处理不当就是。
“啧,还真是甩的一手好锅。”呼云一边品茶一边看向唤风,见后者依旧是专心致志的逗弄着手中的小黄鳝,便将视线移向了火翎所在的床边,“你说是...人呢?”
床上空空如也,人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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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翎终于在魂花花田附近找到了昕音仙尊。
彼时,昕音正坐在那一望无际却又丑的如秃毛鹌鹑一般的花田边。
眼见着昕音并没有什么要撸袖子大动干戈的准备,火翎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总算是暂时落了下去。
他又走近了几步,这才发现,昕音竟然在跟面前的魂花田说话。
一时间,火翎有些搞不清究竟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昕音仙尊的脑子出了问题。
眼前红黑二色的魂花摇摆着,仿佛只是单纯的迎风摇曳,可是细看,却发现那摇曳的方向各异,完全不该是风能吹出来的。
更诡异的是,这些魂花还在...变色。
有的从红转黑,有的从黑转红,还有些似乎立场并不坚定,霓虹灯似的闪来闪去,直辣的人眼睛疼。
“唉。”昕音仙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说一次,愿意用死亡解脱的变成黑色,愿意暂时进入我紫府中做一朵小花的就变成红色。你,就是你,别闪了,做不了决定就抛个硬币去。”
没有手用来抛硬币的魂花:......欺花太甚。
昕音仙尊竟然在让这些魂花进行...公投?
不得不说,昕音仙尊在做有些缺德事之前还是很有礼貌的,就比如他在杀人前,会彬彬有礼的说一句:“你好,我来杀你了。”
现如今,即便是准备用那不明成分的大仙术将长泽郡夷为平地,也依旧会提前发出一些不知究竟有用还是没用的警告来。
“你终于来了呀,我还在想,你是不是要等我炸掉长泽郡之后才会来。”昕音垂眸笑了笑,若是忽略他此时正揪着一朵花的花萼使劲晃的粗鲁举动,这笑其实应该很温柔,“若当真如此,我养孩子也养的太失败了些。连呼云和唤风这两个极好应付的人都甩不开。”
对于昕音能猜到自己的来历的这一点,火翎并不意外。
毕竟,他不曾,也无法在昕音面前遮掩些什么,以昕音对其本性的了解,其实并不难猜出自己来自未来。
只是,火翎却始终觉得“养孩子”这三个字有些膈应。仿佛突然间就跟昕音拉开了辈分似的。
嗯,虽然按照年龄来说,确实也是差了不少辈分。
昕音自然不知道火翎那脑瓜子里又开始琢磨些什么奇怪的念头,自顾自地给眼前的魂花们发着选票,顺便时不时的揍某些立场摇摆不定的魂花几下子。
火翎看着那左右摇摆着的魂花,又想到了永宙的那句“魂花连我都奈何不得”,不由得有些好奇:“魂花,究竟是什么?”
“是这个世界,如今情况下唯一的解药。”昕音低头沉吟,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大片阴影,看起来很是高深莫测。
但火翎实在是很讨厌昕音这故作深沉的大尾巴狼样。
“你来自多久之后,一千,还是两千年之后?”昕音再次问道。
“这重要么?”
“自然是重要的。”昕音眸色盈盈,像是盛着一汪春水,“只有知道了确切时间,我才能知道究竟要和你解释到什么程度。”
火翎这才发现,昕音这时候的眼睛,其实没那么圆,就那么半垂着眸的时候,倒更像是生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只可惜,这双含情眼的底下,是一颗能将自己都生生解剖开的决绝内心。
含情眼,无情脸。
不笑的时候,因为那张天生向下,写满了清冷拒意的嘴,昕音仙尊其实本应是生得一副偏清冷的长相。那给众仙会中众人一致留下的仙风道骨的形象,倒也不算是诈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