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初十和二十五这两天,县城里名头响当当的陈家药铺都会派陈三叔来白云村白芷家收购秘制膏药。
三年前白芷的娘方玉莹因病去世了,这秘制膏药的药方就是方玉莹留给女儿的最重要的东西。
今天是五月初十,陈家药铺的牛车如约前来,可这回来的不仅仅只有陈三叔,还有一个陌生男人,他牵着马和陈三叔一同出现在白芷家门前。
白芷以为那陌生男人是和陈三叔一起的,于是客客气气地问陈三叔:“陈三叔,这位是?”
陈三叔赶紧摆了摆手:“方姑娘,这人不是和我一起的,我进村的时候才遇见他,他说他叫吕四,不知为何他一直跟着我来到方姑娘家。”
吕四没有立即自报家门,却对白芷的姓氏产生了疑问:“他叫你方姑娘?你爹不是姓杜吗?”
白芷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双手掐在腰上语气不善道:“我娘姓方我就姓方,我没有爹,那个男人休了我娘,就是不认我们母女俩了,我管他姓什么?”
陈三叔见白芷与那吕四一见面就不对付,立刻警惕起来,如果吕四一开始就是冲着方白芷来的,那吕四怕是故意跟着他找来的。
“敢问吕四兄弟跟着我来方姑娘家有何贵干啊?”
吕四也谨慎起来,可态度还算客气:“没什么,就是这孩子的爹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还有几句话要我交代一下,您看看您能不能行个方便。”
“有什么话不能在陈三叔面前说的,你有话就快说,”白芷的耐心快被吕四耗尽,“那个男人休了我娘,把我们母女俩赶出门五年不闻不问,怎么这会儿又突然想起来要找我?”
“这……”吕四看着陈三叔犹犹豫豫不愿开口。
陈三叔跟着陈家药铺的掌柜经商多年,对揣摩人心有些经验,一下子就猜中了要害:“我来方姑娘家是为了方姑娘的膏药,你不肯当着我的面说明来由,应该也是为了方姑娘的膏药吧。”
吕四见自己的心思被点破,终于承认了。
“那个男人想要我娘的膏药?”白芷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我娘当年早就把膏药的药方给了他,可他呢?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药方烧掉,还说我娘的药方一文不值,如今有什么脸面来要?”
“不孝女!”吕四一下子激动起来,指着白芷的鼻子道,“当家的好歹是你爹,你怎么能这么目无尊长!”
陈三叔瞧吕四这副管教白芷的架势,差点以为吕四才是白芷的爹。
吕四不再遮掩自己那副嫌弃又厌烦的丑恶嘴脸,张开一只手伸到白芷面前,理所应当道:“你且把膏药的药方交出来,我就不跟当家的说你目无尊长这回事了,否则我一定在你爹面前告你一状!”
听完吕四这话,陈三叔比白芷反应还快,他一步上前“啪”地一下将吕四的手打落,颇有些义愤填膺道:“人家方姑娘都说了,不想给你们当家的。”
吕四始终觉得自己占理,语气蛮横起来:“陈三叔,你为什么帮着这个不孝女你心里清楚,不就是怕我们当家的拿到药方之后,你们陈家药铺就不是独一家卖这膏药的了?别假惺惺地帮这个不孝女出头了,她是杜家的女儿,她的一切都是杜家的,我们当家的叫她交出药方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刚刚点破吕四心思的陈三叔这回被吕四点破心事,他顿时觉得牙痒痒的,竟一下子想不出反驳的话。
可白芷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遇事唯唯诺诺躲在母亲衣裙后的小女孩,人生前十九年的曲折经历让她年纪轻轻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在她和母亲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暗自发誓自己绝不可再懦弱,绝不叫别人欺负母亲和自己。
“少拿什么狗屁孝道用在我身上,”白芷一边说着,一边抄起身边的劈柴斧子,气势陡然大增,“我和我娘被赶出门的时候他们杜家抢走了我娘的所有嫁妆,我和我娘来白云村的路上是吃草才没被饿死的。”
“没有用的时候把我们母女俩视如草芥,有用的时候又逼我讲孝道,他们杜家人个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人面兽心,你回去把话带给那个姓杜的,我方白芷此生绝不可能原谅杜家,也绝不可能再与杜家来往!”
“至于你,”白芷单手提着斧头,将锋利的那一面对着吕四,“要么自己走,要么我把你砍出去!”
话音刚落,白芷好似化作红面凶狠的广目天王,气势汹汹地举起斧头佯装要冲着吕四砍下去,吕四立刻吓破了胆似的上马跑路,等白芷举着沉重的斧子走到篱笆墙外的时候,吕四已经跑没了影。
陈三叔对白芷刚刚爆发的样子也心有余悸,对眼前这个“弱女子”仿佛有了新的认识:“没想到方姑娘看着瘦,力气倒不小,这斧子看着可不轻。”
白芷大大方方地单手颠了颠那斧子:“还行吧。”说完白芷把斧子放回原处,又变得礼貌起来,“还要多谢陈三叔替我说话,你放心,我绝不会把药方交给杜家的,我此生一定要坚持的,除了给村里人看病,还有就是与那杜家老死不相往来。”
“好好好。”见白芷语气坚定,陈三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赞许,然后把这次买膏药的钱交给白芷,“方姑娘收好钱,刚刚被那吕四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得尽快赶路了。”
白芷接过钱收好,把陈三叔送到门外,注视着他上车坐稳:“慢走不送。”
陈三叔坐上牛车后才走一小段路又回头望着白芷家,脸上交杂着担忧和紧张。
驾车的车夫察觉到陈三叔神色反常,于是问他:“陈三叔在想什么呢?”
陈三叔直言:“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把药方守一辈子,以后还要嫁人呢,夫家要她就得给,还有她那个爹杜德清,我也是见识过的,得不到药方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得把今天的事告诉掌柜的,看他怎么打算。”
送走陈三叔后,白芷坐在自家院子里那张有一条腿颜色与其他腿不一样的方桌前,用她那有几道细小伤疤且微微起茧的手指将铜钱十个一组从一边拨到另一边,眼见还没数到的铜钱越来越少,白芷那生得明媚如芍药的脸隐隐散发出一丝苦味来,她先是不自觉地咬住红润饱满的下唇,紧接着眉头一点点扭动像是要打上个扣子,最后像是泄了气一般整张脸失落又委屈地沉下去。
一贴膏药收陈家药铺五文钱,这次卖给陈家药铺三十二贴膏药,拿到一百六十文钱。
“怎么样才能一次多做点膏药呢……每次都一点点,到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攒个药铺呢……”
白芷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面上用小拇指到食指点了好几个来回,苦恼却丝毫未消。
就在这时,一个满脸怒气,噘着嘴,眼睛瞪得几乎让人以为她想杀人的姑娘走进白芷家。
“白芷!气死我啦!”
白芷听到溪云那要将人生吞一般的声音吓了一跳:“溪云你怎么了,刚刚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溪云是白芷最好的朋友,比白芷小一岁,两人的家紧挨着,白芷和方玉莹刚来白云村的时候两人家院子中间还用一道篱笆隔着,三年前被她俩拆掉,方便往来。
“还不是因为周辰那个胆小懦弱的混蛋!”骂完周辰,溪云大喊一声发泄情绪,“啊!”
白芷依旧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么了?”
“就刚刚我经过周辰家,他娘在喂鸡,我知道他娘看不上我,本来打算躲着她走,结果好巧不巧,不知道谁家的母鸡跑出来在路上乱逛,”说到这里,溪云手成拳头用力地捶了一下桌子,“你猜刘翠兰对我说什么?”
白芷赶紧按住因为桌面震动而到处乱蹦的铜钱,然后问:“刘翠兰说什么了?”
“她说,‘现在的野鸡心气比天高,老想往正经人家里钻’,你听听这话难听的,真不知道刘翠兰一天天高傲个什么劲,嘴上不把门,早晚去地府里让阎王爷打进十八层地狱!”
溪云的手压在胸口想让自己平复下来,可眼里依旧全是杀气。
白芷又问:“可这不是周辰他娘对你出言不逊吗,跟周辰有什么关系?”
“周辰那个胆小如鼠的人!”提到周辰,溪云又气上心头,“刘翠兰骂我的时候,周辰刚好走出房门,我一看他,他马上转头回屋,装没看见没听见!”
“他装没看见!”
溪云又生气地重复一遍。
“太过分了!”白芷也替溪云生气起来。
“刘翠兰不就是觉得我孤身一人好欺负吗,她们家又能有多好,到底是谁心比天高?咱们这十里八乡里哪有跟她们家一样的?儿子没读几天书就做梦想考个功名,我今天就敢把话放在这里,周辰他不可能考出功名来!”
“行了,消消气吧,生气伤身,还会变丑,”白芷见溪云久久不能平静,便想了个转移溪云注意力的方法,“你现在越想越气,不如跟我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溪云想了想,发觉自己在这里干生气确实非常不值当,于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好吧,就听你的,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