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魈明白叶凤箫在担心什么,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小团子是龙族的嫡长孙,是他的乖孙孙,他会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根本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上还流着蛇族的血液。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当叶凤箫死后,他会在龙族里找一个合适的龙女,让她嫁给敖清鲤,成为小团子的新妈妈,抚养他长大。
小团子才三岁,不会记得那么多事,也许会因为叶凤箫的消失所以伤心一阵子,但是最终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去母留子,是他从三年前,第一次看见小团子的时候,就诞生的想法。他怎么可能允许一个祭祀品成为龙族的太子妃呢?这太可笑了。
如果不是心疼敖清鲤,他也许三年前就已经把叶凤箫杀了。
*
敖魈的沉默,让叶凤箫猜到了答案,他凄凄哀求道:“可以不要让小团子做这种事,我不希望他去杀人。”
敖魈淡淡回道:“这是我们龙族的事情,由不得你来决定。”
“可他也是蛇族的……”
敖魈冷乜着他,问:“你是希望他成为龙族太子,去承担起这份责任,还是希望他成为蛇族太子,跟你一样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地活在世间,直到十八年后被抓到祭坛成为奉献给上神的祭祀品?”
“……”
“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敖清鲤一直在照顾着你,你在人间的这些年,不会过得太好。作为祭祀品就是这样,我们只要你们活着就行。你想让小团子也过你这种人生吗?”
叶凤箫心下一怔,摇了摇头,却又不甘心地皱起眉头。
敖魈见罢轻笑了一声,又说:“如果你实在不希望他成为龙族太子,不希望他手刃族人,我也可以答应你。”
“唉?”叶凤箫一愣,抬起头看向他。
“那他就只能跟你一样,成为祭祀品。与其等到十八年之后,不如这一次就让他替你去死。”敖魈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与刚刚那个对小团子溺爱无度的孙孙奴是同一个人。
叶凤箫浑身发冷,不可置信地问:“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你怎么忍心让他去死?”
“我是喜欢他,但我也没有那么在乎。愿意为敖清鲤生孩子的人很多,不缺你一个人,能代替小团子陪在我身边的人也很多,我可以喜欢他们任何一个人。”
“……”
“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很无情,但事实上,敖清鲤也是这么想。”
“他?”
“龙族从没有用情专一这种事,龙族好色,这可不是说说而已的。敖清鲤已经活了两百多岁了,可你才多大,你觉得在遇见你之前的那两百多年里,他从没有爱过别人吗?”
“……”
敖魈见他面色凝重,冷笑了一声:“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
敖清鲤在大殿里坐立不安。
太阳升起之时,父亲带着叶凤箫离开,说是想单独与他聊聊。虽然父亲承诺他,绝不会未经他的允许,带叶凤箫去祭坛,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可敖魈的守卫牢牢看守着他,不允许他踏出大殿一步。
终于等到日上三竿,敖魈才带着叶凤箫回来。两个人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见二人走进来,敖清鲤忙不迭过去,握住叶凤箫的两只手,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
叶凤箫被他看得不自在,抽出手低声问:“你干什么呢。”
敖清鲤担忧地问:“父亲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叶凤箫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尽管他很淡然,但敖清鲤还是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不安。
“小凤,你不要信父亲说的那些话,我们龙族的事情与你无关,他不过是为了……”
“放肆!”敖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敖清鲤越说越过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呵斥了一声,“我还在这里呢,你就敢说这种话!背地里是不是天天咒着我死?”
“父亲,我没有。”敖清鲤咬咬牙,低下头。
敖魈喝了口林楚枫递来的茶,叹了口气说:“他已经答应了,等会儿你带他去祭坛吧。”
“答应……”敖清鲤愣愣地抬起头,“他答应什么了?”
“祭祀。这件事总算结束了,我也能松口气了。我这一把年纪的人,经不起折腾,你要是还希望你爹多活几百年,就去把该做的事做妥了,别总让人来我跟前告状。”
敖魈打了个哈欠,斜倚在座椅上上,手撑着头闭上眼。他年岁已大,经不住长久劳累,早就困倦不已,只要有地方靠着,随时能睡着。
大殿之上,许久无声。
从山脚传来的热闹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因为节目带来的流量超过了预期,所以节目组临时起意,趁热打铁,组织了一起龙王殿主题的cos展,所有来这里的游客都可以参加,要求是仅用随身携带的行李,cos成龙王,最后评选出cos得最像的人。
敖魈听着山下的主持人一声一声喊着他的名字,终于忍不住笑道:“现在的人跟以前真是不一样了,一个个的没大没小,一点也不敬神,听说还流行什么无神论。”微微睁眼,看向敖清鲤,问道,“你在人间这些年,人家敬你吗?”
敖清鲤不语,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敖魈的问话。他坐在叶凤箫身边,痴痴地看着他。
半晌,声音沙哑地问道:“你答应了?”
叶凤箫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敖清鲤的双眼顿时布满血丝,抓住他的手,颤抖地问:“你怎么能答应呢?我都说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父亲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叶凤箫叹了一声,小声说:“怎么跟我没关系呢。那么多人会因为我而死,我没办法不答应。”
“……”
“而且,我不想让你为难。”他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你一个人,能好好带小团子长大吧。”
“你在说什么?什么我一个人带他长大?”
叶凤箫淡淡地说:“嗯。你回来的这些日子,挺乖的,学着照顾小团子,学着生活。我虽然不说,但是都看在眼里。我真的很高兴,相比三年前,你改变了好多,不再像以前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了,小团子跟着你,我也放心。”
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你一定要为他找一个后妈,我也同意,但可以答应我,不要因为有了后妈就不管他好吗?我怕他受委屈。”他对敖清鲤眨了眨眼睛,等着他的答案。
敖清鲤愣了许久,忽然轻笑了一声:“我坚持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苦,最后就等来了这个结果吗?”
“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要折磨自己呢?”叶凤箫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宠溺又带着心疼,“我不怪你的,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敖清鲤听罢一脸茫然,他还从没有这样失措过。他沉默良久,握住叶凤箫的手,起身就要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敖魈在他身后冷冷地问,
他不语,拽着叶凤箫往门外走去。但二人刚走到门前,大门就猛地关了起来。
“你是糊涂了,敖清鲤,你觉得你能带他逃到哪里?”
敖清鲤转身看向敖魈,哀求道:“父亲,我没有想逃,我只是……不是还有三天吗?”
“这三天你觉得你能改变什么?结果都一样,就不要浪费这个时间了。”
敖清鲤咬咬唇,陡地双膝跪下:“父亲,求求你,再给我三天吧!三天后,我一定会把这件事解决。”
敖魈沉默地看着他,冰冷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
他清楚的直到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
每一个承担起这个责任的龙族太子,都以为自己会是能终结这个悲剧的人。敖魈也不例外,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像敖清鲤一样,为蛇族抱怨过不公。也曾觉得,有比杀人祭祀更好的办法。
他还记得,当自己第一次找到叶凤箫的父亲,看见他对着襁褓里的孩子温柔的微笑,看见在不大的屋子里,挂满了他与妻子温馨的结婚照,那一刻他只想夺门而逃。
他无法接受自己以正义为名,去破坏这样一个家庭,去让他的妻儿忍受被抛弃的痛苦。
他那天没有动手,离开了那个家,在狂风暴雨中徘徊了半个月。
直到上神失去了耐心,人间的灾难变得频繁,他才不得不再一次走进那个温馨的家。
他在杀害叶凤箫的父亲时,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的父亲能早点死去,自己能早点成为龙王那就好了,他并不在乎所拥有的那些权利,只是不想再承受这样的压力。
庆幸的是,他的父亲去世的很早。
不幸的是,他的孩子比自己还要固执心软。
他理解敖清鲤,心疼他,却无法帮他。如金字塔般的阶级划分,一层压着一层,根本没有人能颠覆。
唯有妥协,才是生存之道。
“父亲,”敖清鲤又凄凄唤了一声,“作为长子,长这么大,我没求过您什么。我只想要这三天,我会有办法把这件事做好的。求求您,放过小凤。”
敖魈听罢,心中一疼,长叹一声。
真是造化弄人,自古以好色著名的龙族,居然会生出这样专情的人,这是老天在惩罚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