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方或正就亲自带人到了九皋院。
想着旁敲侧击一番,好让凌鹤大师早点步入正途。谁知热脸贴了冷屁股。
“主人清早算了一挂,说是今日不宜见客。”
狄非顽出门谢绝,朝着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或正寸步不让,笑称:“凌鹤大师已是楼中之人,我等又怎算得上是客?”
“也是。”
狄非顽似有动摇地点了点头。
半晌,等到方或正都觉得时机成熟,可直接进屋寻人交谈时,狄非挖又倏地改了口。
“我刚记错了,主人说的是今日不见人。”
边说着,边目中流露赞叹之色道:“我瞧着方主事长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怎得也是个上等人才对。”
“那是自然。”
方或正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当下环视众人的动作里都多了几分傲气。
“既然如此,还请方主事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狄非顽的神情骤然冷淡,不等他人挽留,“嘭!”地一声重重将门关上。
一时间,门外小厮面面相觑。
“主事,还等吗?”
“不等?你拿着脑袋去给楼主交差。”
冷冷扫了眼不长眼色的手下,方或正咬牙将今日所受憋屈悉数记下。
“去,再找几个人把院子的其它出口都给我守死了!”
“是!”
没一会儿,九皋院里里外外被人团团围住,听着小厮回报,方或正冷笑一声。
他倒要看看,是两个人的翅膀功夫硬,还是他的围栏计过瘾。
……
五日后。
整整五个日夜的断人口粮,逼人从良的计划在方或正彻夜不眠昏倒后告一段落。
一阵兵荒马乱中,房门悠悠推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狄非顽以一己之力,拦住了欲要离开的大部队,临危不乱传达着口谕。
“清早主人又占了一卦,说是今日宜见客。”
……
是夜。
本该空荡无人的街道今晚格外的热闹。
“人呢,人呢!”
月光朦胧笼罩着大地,本该一片夜深人静祥和地,方或正却气得火冒三丈地咒骂着清醒的所有人。
早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昏死已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事情,没有之一。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从楼主那儿得来了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又被他搞砸了。这会儿他着实气得厉害,二话不说对着几个瘫软在地的“尸体”就是一阵狂踢乱踹。
“我让你们装劫匪假死,让凌鹤跟她那个死通房小倌儿背上命案,好给咱们人赃并获,你们倒好,给人打得神志不清也就算了,现在人又跟丢了,你们让我回去怎么跟楼主交代!”
方或正下了死手,饶是如此泼辣蛮横的力道,“尸体”仍未有过转醒痕迹。
抬头看了眼已深的天色,他愤怒地握紧了双拳,堪堪承受着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疼痛方才能压制住心中熊熊怒火。
对着手下使了个“处理干净”的手势后他甩袖负气,从案发现场离去。
“什么声音!”
将最后一个“尸体”搬回到马车上时,小厮突然听见了狭窄逼仄的小巷子里有怪异声传来。
他壮着胆子大喊“谁在那!”,可不论声音再大到了最后都像是一粒碎石,不自量力地投入万丈深渊,不见波澜。
“这就是以前邓连策死的那条街,你是想让他索命呀!”
资历较深的前辈猛地给人后脑勺一巴掌。
年轻人当即夹着尾巴做人。
马车轮子“嘎吱嘎吱”重新碾过地上的落叶,比来时沉重许多。
须臾,拉长的影子也归入天际后,小巷其中一处屋顶上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头探脑。
“你再看等会把你也抓去处理了。”
狄非顽斜依着身子,一条长腿搭在房檐自然垂下,好似能把黑夜亘出两个天地,他满眼揶揄,吓唬着东张西望的少女。
孟桑榆懵了下,眨了下眼,感觉此话甚是有理。
悄悄摸摸将探出去的半截身子收回,少女环膝而坐,整张小脸深深埋在臂弯里,令人看不清情绪。
她最近过得是不是太惨了?
接二连三的命案纠缠。
旁人一辈子到不了的县衙,她单单是在县太爷面前都跪了两次。
还是身上莫名其妙担上的重担让她根本来不及喘气。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天外奇事,却都意外精准地砸在了她的头上。
可这些怪事究竟是从何而起?
想到这儿孟桑榆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眺望着满天星空的天幕,试图从头理清。
被牵扯进雁痕楼是因为狄小子没提前透露,害得她不能跑路。
入了醉仙楼,因为狄小子说有一事相求。
至于孟源被杀一案,完完全全也是因为狄小子以保护之名圈禁她造成。
所以……
“你再用眼神骂我,小心送你回村里喂狼!”
狄非顽好端端欣赏着夜景,忽觉身上一阵毛骨悚然,回头一看后不由气笑。
世上还真有用眼睛骂人的法子。
“扫把星!”
孟桑榆恶狠狠道。
“再骂等会你自己爬下去。”
他悠悠地道,压根不把哑巴女的恨意放在心里。
“下去就下去!”
孟桑榆向来吃软不吃硬,眼神坚毅地爬到房檐边上,瞧着不算高的距离,瘪了瘪嘴,给自己打气。
不怕,冷静。
大不了赔条腿进去。
狄非顽只是说笑,他习惯享受于将哑巴女气到哑口无言,但又不得不求全时的肆意,故而在真瞧见平日里任由他揉搓捏扁的人大步一跨,垂直坠落时,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飞身而起,平稳落地。
无事发生后,他牙咬切齿望着怀里闭眼装死的少女。
“你玩真的!”
“啊?还活着呀。”
孟桑榆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无法自拔,就算听见了耳边的质问也装作没听见,她扭动着身子想要下去,结果发现……
“男女授受不亲!”
被人抱着的动作无缝衔接成了背着,孟桑榆忍着满脸绯红的羞涩不断挣扎。
“好好待吧你!”
狄非顽也是犟脾气,非要给人个教训。
平平无奇地石头路硬生生在飞檐走壁的加持下成了悬崖峭壁。
少女因为紧张,如同大海中飘零,即将溺亡的可怜人,死死抱紧眼前唯一的浮木。
感受着脖颈后侧忽远忽近的温热鼻息,狄非顽耳尖一红,暗骂着自己。
没出息!
……
醉仙楼。
终于在等了半个时辰后让邓连策等到了久不归家的“游子”。
瞧着孟桑榆从出现在街道尽头就开始蹦蹦跶跶挥动的双手,他也热情回应。
身后,狄非顽阴沉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他怎么了?”
又被亲爹撵出来长见识的王帆虎今日碰巧来了楼里,本应失望而归,但又在盛情难却下留了下来。
还好半日的等待没有白费。
“他哪日不生气。”
孟桑榆压低声音,跟人交头接耳地交谈着,意料之中获得了王帆虎的点头认可。
其实她是真不知道闷葫芦咋又生气了。
只知在上天入地的过程中,她叫的越开心,“负重前行”的人就越沉默寡言,害得她都没过足瘾,剩下好长的一段路也是她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回。
“二屠怎么没跟你一起?”
孟桑榆不奇怪于王帆虎的突然出现,但对于小尾巴的不同行还是稍感疑惑。
“我姐要回来了。”
王帆虎挑眉暗示。
孟桑榆心照不宣。
两人勾肩搭背走到桌边,铜锅里新下的一轮肉在热汤的汆烫沸煮中刚好熟了。
“主事,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孟桑榆吹着还冒有热气的肉片,状似无意地开了口。
邓连策欣然答应,她却有种“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纠结。
“无愿将你错认成了他吧。”
邓连策轻描淡写猜出了隐情。
话里指代的“他”为何人,不言而喻。
“你怎么……”
孟桑榆震惊,赶紧捂住肚子,摸摸是否有蛔虫在里面通风报信。
“呵。”
狄非顽冷哼一声,注视着全程,却是无人在意。
“我照猫画虎许多年,这回送你们进雁痕楼,总得拿出点真本事不是?”
邓连策笑看着小辈们的吃惊,在四只眼睛的崇拜中娓娓道来多年学艺的艰辛,以及足以假乱真的手艺。
“如此说来,无愿大师就可以为咱们所用了。”
孟桑榆一瞬间觉得胜券在握。
稳了!
“哪儿有万无一失之计。”
邓连策戳穿着少女的盲目自信,“无愿称得上城西第一,与他又是多年挚交,我不过一时投机取巧,等回过了味,他应能……分辨真伪。”
孟桑榆:……
完了。
又多了个冒名顶替的罪。
“光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为何回来?”
邓连策扯开话题,缓和着气氛。
可惜孟桑榆被满脑子的琐事压得蔫儿吧唧,回答的声音也有气无力,无奈他只能将注意转移。
“听说你们被方或正囚禁了五日?”
狄非顽闻言,不置可否,“看来醉仙楼和雁痕楼还真是知根知底。”
“行商探底,不值一提。”邓连策莞尔,不输阵仗地与其对视。
狄非顽将筷子放下,笑得不怀好意道:“既然主事有此般本事,不如帮我们查清一人如何?”
“何人?”
狄非顽开门见山,“王继山,应是受雇醉仙楼。”
“……契约已毁,又与楼中何干?”
听到久违的名字,邓连策没有否认,可面色不虞,摆明不想提起。
而在针锋相对的夹缝里,一直隐匿存在感,光挑好的直往食盒里塞的王帆虎收敛了动作,他微微侧着身子,在听着孟桑榆提起他们在麻子沟的际遇时眼眸暗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