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榆一句“因为我没有利用价值,才想将我抛弃?”的质问,看似轻飘飘,还带有点开玩笑的意味,却是让齐消实打实的心惊了一把。
没办法,谁让他替人做贼心虚呢。
“桑榆姑娘何出此言?”
到底不是自己亲身经历,齐消不敢直接给予“是”与“否”的肯定答复。
借由迂回的话术,他既想窥探孟桑榆对于他们的计划知晓到了何种地步,也想趁机向狄非顽使眼色,让人赶紧想想挽回的法子。
可惜齐小五这头急得焦头烂额。
狄非顽在那头听着孟桑榆所言,表现的不甚在意也就算了,看他那傻样子,好似想再盘出个更好看点的发髻配小姑娘呢。
呆子!
齐消在心中怒骂不止。
若是眼神能在顷刻间化成无数刀子,他定将狄非顽不停穿梭在发丝中的手片成薄能透光的猪脚片儿不可!
还有,刚才在孟桑榆说出狄小四移情别恋时,他干嘛非得要顾及兄弟情谊,不回答一个“是”呢!
艹!
可谁家猪移情别恋了,还伸着个猪手,这般殷勤地给主人家梳发呀!
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痛苦令齐消在心里咆哮不止。
可他也被现实打击到认清了自己如今“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凄凉处境。
所以再看向一个两个都不靠谱的兄弟时,齐小五也决定破罐子破摔了!
刚巧此时孟桑榆也想好了回答,开口道:“我说狄公子利用我,是因为他同我定亲是想让我冲喜。”
“他现在身子好了,又要与我退亲,这不正是想将我抛弃吗?”
三言两语间,孟桑榆竟轻轻松松将“利用”与“抛弃”之间的关系完美合理化。
结合发生在两位退亲当事人身上的经历,她的这番说辞也是怎么听,怎么挑不出毛病。
但齐消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不是失忆了吗?”
齐小五小心翼翼地试探。
孟桑榆则是大大方方地点头,回应,“刚不是齐公子让我好好回忆回忆吗?”
所以她当真想起了很多东西。
做了好事不自知的齐消:……哦,他当真是神医。
“桑榆姑娘能记起过往之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事到如今,齐消唯一没有放弃的大概就只有医者本心。
他由衷地同孟桑榆道喜,奈何这份与人为善的良心并未持续多久,眨眼的功夫,齐小五又开始挑拨离间道。
“所以,桑榆姑娘您什么时候跟我四哥绝交?”
狄非顽:……这话题绕不过去了是吧?
“齐小五,你别乱说话!”
单方面跟孟桑榆重修于好后,狄非顽制止人时都礼貌了不少。
只是无论他是不客气地骂人“哑巴”,还是客客气气地让人别乱说话,对于齐消而言,都只是有人用嘴在其耳边“噗噗”放屁而已。
而在把猪精无视的彻底后,齐消仍不罢休道:“桑榆姑娘,齐某与你一见如故,才想说上两句真心话,我四哥非要同你退亲,乃是因为——”
“你身患重病所致!”
“齐消!”
狄非顽反应过来后的制止终是晚了一步,该说的,不该说的反正都让齐消说完了。
不仅如此,再一次无视掉警告后,齐小五还在执迷不悟道:“桑榆姑娘应该知道自己患有重病一事,却未如实告知于兄长,于情于理,这门亲事都做不得数!”
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揭穿完狄非顽今早上闹脾气的真实目的,话一说完,齐消就自动隐身,退到了李归也身边。
对此,齐小五敢对天发誓!
他不是怕。
他只是担心自己被无辜牵连而已。
毕竟某个小气鬼已经开始瞪他了。
不过,事情闹到之前的地步,总是要有人肯出来破冰。
如今既已挑明,狄非顽自然也没有避而不谈的想法。
将簪发的动作暂停,他在耐着性子解释时,也表明了双方都有错的态度,道:“我今早上是太过生气,才会当着村里人的面说了气话,要同你退亲。”
“我等会儿就去同村里人解释。”
似是在情理之中的发展,狄非顽的说辞也同李归也之前出的主意一模一样。
只是当时李归也设想的场景是狄小四高高在上。
如今看着狄非顽一副旁人还没询问,他先一股脑解释完,生怕人误会的样子,却是引得李归也原本面无表情的眉宇间蹙成了一条浅川。
直觉告诉他,有些事情好像不受控制了?
可究竟又是什么不受控制呢?
带着满腹的疑惑,李归也看向了罪魁祸首。
齐消却是对人微微颔首后,示意着“先静观其变”。
而这边,听完解释的孟桑榆也总算是闹明白为何今早睡到迷迷糊糊时,老是觉得外面哄闹不止了。
感情小郎君是闹脾气,闹得人尽皆知了。
思及至此,孟桑榆决心给人一个小小的教训,“可我觉得他说的对!”
“什么?”
狄非顽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话题为何会转的如此之快。
他茫然地看着人。
孟桑榆却是虎视眈眈道:“我说,齐公子提醒的对!”
“我中毒了你就想跟我退亲,我告诉你这事不可能!”
“狄非顽,我是给你冲喜,才得的病的,你要是敢不娶我,我就让你这辈子都成不了亲!”
莫名其妙被诅咒的狄非顽:???
她在说什么?
他怎么听不懂?
“你得病关我什么事?”
还是那句话,咱有错,咱认!
但不是爷们儿的锅,狄非顽是坚决不会背的。
“怎么不关你的事了?”
孟桑榆据理力争。
这一刻的她完全就像是早就挖好了坑,等人跳的坏人般,大声质问道:“你说,我跟你定亲是不是为了给你冲喜!”
“是。”
狄非顽想也没想,直接道。
这是事实,他不怕被问!
“你敢说是就行!”
孟桑榆点头,循循善诱道:“那你是不是因为我给你冲喜后,你身体才能一天天变好的?”
“是!”
狄非顽还是一样的回答。
“行!”
孟桑榆又点了点头,而在前面两问皆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后,她直接下定论道:“你身体是好了,可我病的要死不活,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你身上的病因为冲喜已经传到了我身上!”
“而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现在还仅仅因为我没告诉你这点小事闹得要跟我退亲,我告诉你,你这就叫忘恩负义!”
话落,孟桑榆仿佛站在了胜利的顶峰,傲视着言而无信之人。
而在她居高临下的注视下,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回变成了三人。
“桑榆姑娘……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牵强?”
要不说齐消自认是三兄弟里面最聪明的呢。
正当狄非顽跟李归也还在震惊于孟桑榆小小脑袋里,居然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时,齐消已然坚定表示了质疑。
不,是给予坚决否认才对。
“百姓间所传的病痛转移之法皆是谬论而已,不可信的。”
“谁说不可信!这是晚上菩萨托梦,亲口告诉我的!”
似是被触及到了逆鳞,孟桑榆较真般据理力争道:“既然不可信,为何城西这么多寺庙里还供奉有菩萨、罗汉?”
“既然不可信,香火旺盛的地方为何有人一夜不睡,就只为求得一炷头香?”
“既然不可信,官老爷们为何还放任这种骗人之事盛行,坑害老百姓的铜钱呢?”
一连三问被孟桑榆说得振振有词。
临了,她还要反问一句,“既然齐公子能说出换病不过是谬论,不知心中可是真对鬼神之说没有丝毫敬畏之心?”
“亦或是压根不信鬼神能如人所愿!”
“……”
被质问信不信鬼神?
齐消是信的吧。
因为沉默过后,他没有反驳,而是拱手行礼,致歉道:“桑榆姑娘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
“无妨,齐先生也是为兄长着想而已。”
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孟桑榆善解人意地替人解围。
只是抬头望着小郎君时,她又瞬间苦着张脸,告密道:“非顽,我之前不敢告诉你我生病的事,是因为有人说我是个短命鬼,而那个破坏你我感情的人正是——”
“你的好弟弟——齐神医!”
“……”
……
孟桑榆最终被狄非顽拉走了。
想起临走前,孟桑榆还要栽赃自己的一幕,齐消又是一阵忍俊不禁。
那大概是他去城西醉仙楼帮人看病的那次吧。
他是吓唬了孟桑榆,说是她的病不好治,若不加控制,极有可能命不久矣。
可也没说以他的医术治不好呀。
所以说今天这遭被诬陷,对于齐消而言完全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想到这儿,齐消觉得店子湾的一切当真是有趣。
很显然,同样被留下来的李归也跟他想的亦是大差不差,“齐小大夫,你说孟桑榆犯病后表现出来的性格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之前听狄非顽所描述,孟桑榆每过数月便会大病一场,期间性格更是会同平日里大相径庭。
可今日看来,孟桑榆疯是疯,但其行为举止,以及一言一行又在常理之中,说话之逻辑更是能自圆其说。
由此,李归也忽而有一猜想——莫不是孟桑榆这么多年的疯病都是装的?
可若是装,这孟桑榆当真是不简单呀。
“她应该不是装的。”
似是心有灵犀,不需兄长多言,常年的默契之下就足以令齐消知晓李归也隐藏在话里的意思。
至于两人所得的不同见解,相较于李归也的猜想所断,齐消所言则更为有理有据,“依我对桑榆姑娘的两次问诊来看,脉搏不会做假,她应该是真的病了。”
“至于她发病时所表现出的不同性格,我在书中看过相似案例,应该——”
“皆是她本人才对。”
“都是她?!”
李归也诧异不止,细想之下又觉得合情合理。
譬如今日之孟桑榆,虽说懂得会客之道,也能言善辩,但又能从其说话、行为习惯里多多少少读出点儿生疏感。
就像是所学知识多年不用,今日见到他们才刻意重新拾起一般。
若此等规矩是由专人所教,此事当真是有趣了。
“这样看来,狄小四今个这脾气闹得倒是个时候。”
要不然还真抓不住这蛛丝马迹。
想到上头交代的任务已有眉目,李归也似是调侃,似是严肃道:“需要我把呆子抓回来商量吗?”
“不用。”
齐消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莞尔一笑。
李归也反应慢些,可等会意过来,也跟着笑骂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是真会把兄弟当衣裳!”
“那四呆子这会儿怕是骂着咱们,心甘情愿跟人跑出去,当野鸳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