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经历若非亲身体验过,少年即便穷极一生,也无法用自己那贫瘠的见识去想象一切。
正如从店子湾出来的王帆虎。
他这几日都过得晕晕乎乎。
除了和孟桑榆最初在醉仙楼的那番交谈还有些脚踏实地的感受外,其余时候都有种身在云端飘浮的不真实感。
就像是无知小徒偶然闯入了天界,对于所见识到的一切更是震惊连连。
他没想过能在城西最大的两个酒楼里都吃上饭。
更甚者,两家酒楼的掌柜的还都承诺他以后即便是一个人来也不用花钱。
他也没见识过有钱人家的郊外庄园能有这般大。
大到一个村子里的人住在这里都绰绰有余。
明明他几个月前也有来过城西,也自以为见识过城里的繁华热闹。
偏偏同这短短几日的际遇相比,之前所谓的见世面好似都落入了尘埃,变得不值一提。
再回想起昨晚嬉戏打闹时,孟桑榆提出要送自己一匹小马的承诺,王帆虎今个特意起了个大早,怀揣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独自一人先寻到了后山养马的地方。
“王公子,您这么早就来看马了?”
后山很大,未被拘束的马儿们闲散地啃食着青草。
同样因为场地很大,王帆虎一抹孤零零的身影刚一出现,就被看管马厩的马夫一眼瞧见。
马夫毕恭毕敬地上前问候。
王帆虎也连忙微微俯身,回应。
他尽量使自己表现的自然,只是藏在长袖下握紧的双拳还是暴露了这个乡下孩子初来乍到的局促。
“我、我昨日听桑榆说要来看马,今日起的早,便先来了。”
“这样呀,那老夫先带公子瞧瞧。”
马夫爽朗一笑,主动引导着话题。
作为这庄子的老人,马夫也算是见识过了不少世面,自然也知道真正富贵的人家该是何种模样举止。
他一眼就看出眼前这毛头小子的出身并不富贵,或许真要追根究底起来怕是连他这马夫的身价都比不上。
但狗眼看人低这事做不得的道理马夫更是深有体会。
毕竟能来这庄子里的人多了去,可来了过后倒台的有钱人也不在少数。
故而在暗暗感叹了句这乡下小子当真是好际遇后,便也不再多做他想。
“这些都是狄楼主让人提前选好的,个个性格温顺,倒是挺适合公子你这种初学之人。”
眼前的高头大马各有特色,饶是不懂马的外行人瞧了也能从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里感受到百里挑一的震撼。
马夫一一介绍着。
王帆虎表面听着,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等马夫说完,他稍显拘谨地问出了个不太礼貌的问题,道:“叔,我能知道这些马一匹要多少银子吗?”
马是稀罕物,王帆虎打小就知道这事儿。
昨晚猛然听到孟桑榆说要送马给他,王帆虎第一反应是吃惊,随之而来的念头便是不能接受这贵重之物。
可孟桑榆是个实打实的一根筋,一瞧见他有拒绝的意思,竟是二话不说调头就走了,硬是没留给他一个开口的机会。
所以今个一早王帆虎就出了门,他想着提前打听打听这马要花多少钱。
若是还能承担,他咬咬牙也得把买马的钱自己出。
可真到了后山一瞧他才意识到,就他那点十个指头就能数清的身价,怕是连条马腿都买不起吧。
果不其然,一听问起价钱,马夫很是自豪道:“这些马可都是庄子里数一数二的,放在马市上去买,怕是要个几千两都不为过!”
王帆虎:……
几千两呀。
所以他连个马尾巴都买不起吧。
“叔,你、你这儿还有其它的马不?”
如果这马非得要买,王帆虎决定退而求其次。
“其它的?马厩里倒是还关着几匹。”
马夫看出了王帆虎面上的为难,却是会错了意。
他以为眼前的少年是觉得挑出来的这几匹马不好,才想另挑几匹出来再选,所以稍作迟疑后还是领着人朝着另一处马厩而去。
只不过虽说来者是客,可该提醒的话马夫还是说在了前头,“公子,不是老夫不让你自个儿挑,实在是除了今儿个出现在你眼前的这几匹外,其余的马虽好,却是性子烈,一般人难以驾驭。”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更有信服力,马夫还刻意举例道:“跟你一同来的那个叫桑榆的小姑娘骑的马也是这庄子出来的,你看那性子就挺好。”
“是挺好的。”
王帆虎随声附和,临了还是那句:“叔,脾气烈的马贵不?”
“不贵。”
马夫否认,很是随意的来了句,“不过有好也有坏,最贵的也得要十来万两银子。”
王帆虎:……哦,那马的指甲盖应该也挺值钱。
“叔,我的意思其实是想问,咱这庄子里有没有便宜的马?”
绕来绕去几个来回,王帆虎总算意识到他跟马夫大叔有关金钱认知的差距。
为了防止再聊的牛头不对马嘴,他这回问得直白。
闻言,马夫倒是松了口气,“公子,刚给你看的那几匹乖马就挺便宜的。”
王帆虎:……
“有没有更便宜的?”
王帆虎问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更便宜的?”
这回弄得马夫开始犯难,“公子你说的便宜得要多便宜。”
王帆虎一听有戏,赶忙道:“就是跟桑榆骑的马差不多贵就行。”
“可桑榆姑娘骑的马就是个供姑娘家玩的小玩意儿。”
一提起那匹跟驴一般体型的马,骑惯了大马的马夫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了嫌弃,再瞧着眼前年轻人不算羸弱的体格,马夫心中暗觉不妙,当机立断加快了脚步。
“男人骑马就得要骑好马,公子你说得对,老夫给你选的马是有点太乖了,走,咱去选只最烈的马骑!”
“不,不用了,叔!”
事态的发展令人始料不及。
王帆虎出言婉拒。
偏偏马夫一瞧他这别扭样儿更是心急,“不,你要,我们主子可是把给公子你选马的活交给了老夫,老夫怎么说也得办好!”
没再给人拒绝的机会,马夫拉着王帆虎就要跑起来。
王帆虎躲闪不及,硬生生被人拽着跑了半里地。
等到了另一处放马地,刚缓下脚步,王帆虎喘着粗气,还想再次回绝,就瞧见刚还好好的马夫在环视了一圈马场后瞬间变得面目狰狞。
“叔,你咋、咋啦?”
王帆虎抹着额头的汗,小心翼翼问道。
“咋啦?!”
马夫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听见有人问话,就跟炮仗遇见了火苗似的一点就炸,“是谁?!”
“是哪个挨千刀的偷马偷到老子头上了!!”
“他奶奶的,敢偷老子这马场最烈,最贵的马,也不怕把你个偷马贼摔得六亲不认!”
与此同时另一头。
前去敲门请人的小厮脚步匆匆跑到邓连策那处,惊惶失措地回报道,“主、主事,不好了!”
“桑榆姑娘跟狄公子都不见了!”
……
两日后。
回村儿的乡间小道上。
与城西郊外一众人气得七窍生烟不同,被狄非顽用出去玩儿的由头骗出庄子,却再也回不去的的孟桑榆这会儿正惬意地靠在狄非顽怀里跟人共骑一匹马。
两人身后,被嫌弃是个玩意儿的小马正欢快地甩着蹄子,“哒哒哒”地跟在遛弯的大马屁股后面。
“狄家小子,让你的马走慢点!”
探头瞧着努力迈着小短腿,但大马走三步,它得要五步才能跟上的小马,孟桑榆心疼地扯着人的袖子叮嘱。
闻言,狄非顽将手中拉着的缰绳收紧,借着手臂的力量也把探出了半个身子的小家伙拉了回来。
“坐好。”
“不要!”
孟桑榆撇撇嘴,跟人较劲,奈何所作所为可比嘴里说出来的话乖巧不少。
抓着马鞍,麻溜坐定,她仰头不见外地靠在人肩膀上,故作生气道:“狄家小子,你真的很爱管人诶!”
狄非顽挑眉,“怎么,不喜欢?”
孟桑榆眨眨眼,瞧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哼”了声后来了句,“像我爹!”
狄非顽轻笑,故意曲解着意思,“这么想当我闺女?”
孟桑榆:……
这人是属猴的吗?
这么会顺杆爬。
安静一瞬,孟桑榆悠悠地将注视人的视线收回。让后背微微脱离少年硬实的胸膛后,她啧啧两声,没头没脑来了句。
“狄家小子,你这思想有些危险呀。”
狄非顽:……???
什么鬼?
蹙眉将之前说过的话重新复盘了遍,仅是几息的功夫在将重点锁定到“爹”跟“闺女”头上后,狄非顽立马阴沉个脸。
伸手钳住孟桑榆的下巴,强迫人跟自己对视,狄非顽恨得牙痒痒道,“孟桑榆,我有时候真想把你这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都装着些什么!”
怎么尽是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孟桑榆:“装的都是你。”
狄非顽:……
彻底有被无语住,狄非顽双腿暗自用力。
大马的一个仰蹄,嘶鸣,顿时吓得张嘴就来的人一个激灵。
垂眸冷眼瞧着因为怕死,紧紧拽着自己胳膊的小家伙,狄非顽舔了下唇,喜怒不明道:“感情你犯病,也是我在你脑子里害的。”
“你才犯病了!”
孟桑榆有些不忿,为了面子她想甩开被自己抓住的人。
可惜大马实在不识趣。
一个颠簸过后,孟桑榆一边靠着人寻求安稳,一边又指责道:“你才犯病了,我没病!”
“没病你这几日尽说胡话?”
狄非顽懒得跟人争辩,直接摆出事实。
上到在醉仙楼想要回村杀人埋尸。
下到在庄园以为自己要被射杀害死。
等这几日下来的胡说八道壮举被一一列举,摆在自己面前,孟桑榆第一次萌生出了哑口无言的挫败感。
哼!
好气!
狠狠瞪了眼压根不给自己留情面的人,孟桑榆气鼓鼓地生气闷气来。
狄非顽见人两颊鼓起,嘴角勾了勾,也不哄着,而是拿起草帽盖在小家伙头顶,彻底阻隔了两人的视线交流。
“这几日你去哪都让我跟着,听见没有?”
他年纪轻轻,但像极了没成家却仍旧操碎了心的长辈。
孟桑榆却只哼哼了句,“嗯!”
“’嗯’是什么意思?”
狄非顽并没打算放过人。
孟桑榆苦着个小脸:“……知道啦!”
她回答的大声,没等对方给予回应,先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拱了拱后心满意足地窝在人怀里,“我要休息了,等到了村外叫我!”
狄非顽感受着胸前的蠕动,无奈回了句,“好。”
孟桑榆较真:“好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等到村外叫你。”
“这还差不多。”
孟桑榆睚眦必报成功,嘚瑟地去浅眠了。
狄非顽哑然失笑,终是独自承受起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恶果。
之后,大马得到指令,慢慢放缓了脚步。
小马依旧欢快地踏着碎步前行。
约莫一个时辰后,村落的轮廓自天边升起,逐渐清晰。
听着怀里传来的均匀呼吸声,狄非顽想要叫醒人的动作却是没忍心落下。
看着还为时尚早的天色,他想着骑马在村边再转悠个几圈回去。
怎料刚一打马调头,村口的方位就是一阵乱哄哄传来。
定睛一瞧发现,前头有个连滚带爬的身影。
而其身后紧随而来的竟是十来个扛着锄头,“哼哧哼哧”气势汹汹的村民。
看那架势,似是要找人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