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榆突如其来的暴躁看在狄非顽眼里,不过是多日扮演凌鹤留下的后遗症罢了。
他觉得问题不大。
可看在王帆虎眼里,那就跟天塌了没啥两样。
“桑榆,咱村长当得好好的,可不兴杀人呀!”
“孟恒远不是个好东西,你可犯不着为了他自毁前程呀!”
“再说了,村里人都希望你回去呢,你可别想不开呀!”
王帆虎的一连三劝说得情真意切。
他起初是真想规劝孟桑榆不要冲动行事,划不来,可面对着神色依旧没有缓和的人时,正义的发言却是越说越小。
到了最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劝人不成,竟先把自己劝了进去,大喊道:“桑榆,杀人脏手,你要真想杀了孟恒远,就让我去,我、我去动手!”
狄非顽:……
孟桑榆:???
“小虎,你要杀了孟恒远吗?”
身体里那点儿由凌鹤残留下来的暴力份子褪去,平静下来,孟桑榆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王帆虎要去杀人,而被杀的还是同村的孟恒远。
几乎是在瞬间,她惊奇地瞪大眼,仿佛听见了神迹,“那你杀人的时候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王帆虎:……
“啊?”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
“在旁边看也不行吗?”
孟桑榆以为自己被拒绝,遂有些伤心失意,不过她很快又有了新主意:“那你杀人的时候我可以在一旁抵刀吗?”
王帆虎:“……啊?”
哦,原来是听见了天方夜谭呀。
“这样也不行吗?”
孟桑榆依旧被“拒绝”了。
可想近距离观看命案第一现场的刺激着实是太吸引人,她挠挠头,又绞尽脑汁想着主意,“这样吧……杀人要抛尸,我把狄家小子带过去,给咱俩打下手,行不行!”
言罢,孟桑榆小手一拍,觉得这个法子简直妙得惊为天人。
她回头,想要拉人入伙。
“哎呀!疼!”
下一刻,她的耳朵就被自上而下到来的力道揪到飞起,“狄非顽,你给我松手!”
“松手让你去杀人不成?”
狄非顽的语气里染上了几分不曾有的严厉。
没再跟这会儿脑子缺根筋儿的孟桑榆争辩,他转而看向想来解救一丘之貉的王帆虎。
狠狠剜了人一眼,他恨铁不成钢道:“她想杀人你就替她杀,她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也去!”
“我……也、也不是不行。”
王帆虎被瞪的僵在原地,可结结巴巴说出的话格外有替朋友两肋插刀的气势。
“你倒是有骨气。”
狄非顽冷笑,换了种说法,重新质问,“她让你替她吃屎,你去不去?”
“……这个……就、就算了吧。”
对于无理的要求,王帆虎还是会婉拒的。
“看来你俩的友谊也就这样。”
离间还是有点儿效果,又冷嘲热讽了两人薄如蝉翼的友情两句,狄非顽便依着绝对的打压姿态,想先掰正掰正王帆虎脑子里错误的交友献身观。
奈何是乱世杀敌——一方平定,一方又起。
“狄家小子,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品!”
孟桑榆可听不得有人对她对待朋友的怀疑。
她蹦跶地反抗,嚷嚷时还不忘一手护着被揪的耳朵,道:“我和小虎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好朋友?”
狄非顽见势,干脆双手齐用,把人另一只耳朵也不放过,随后嗤笑一声,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他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不吃!”
孟桑榆理不直气也壮。
“那他让你杀人,你就去。”
狄非顽有被气笑,瞧着眼前人油盐不进的铁汉样,他索性手中用力,将揪着的两只耳朵又各转半圈。
顿时,孟桑榆疼得吱哇乱叫。
感受着耳根源源不断传来的痛感,许是疼懵了,她竟口不择言道:“我是去帮忙抵刀,你就这么生气,那我要是杀人——”
“你还敢杀人?”
狄非顽又露出了数月前,郊外破庙时的诡笑。
不出意外,孟桑榆直接一个激灵,吓醒了,“我、我……”
她支支吾吾半天,不敢回话。
王帆虎却是一身孤勇,“谁说她不敢杀人的!”
孟桑榆:!!!
被兄弟插刀真疼!
“我不敢,谁说我敢杀人了!”
友谊都是狗屁!
哪儿有活命重要。
一大缸屎盆子精准扣到自己头上,为保小命,孟桑榆拼命摇头、不、摇手。
“不敢杀人?”
狄非顽可没有那么好糊弄,他不直接挑明,而是眼神示意王帆虎开口。
然后……得到指令的王帆虎掐着嗓子将门口的旧戏重演了遍。
被迫看了场反串戏码的狄非顽:……
弄清前因后果的孟桑榆:……
“狄家小子,你有病吧!”
这世间最冤的人,孟桑榆认为非她莫属。
也顾不上捂住耳朵了,她叉腰给自己壮胆,破口大骂道:“我刚是在放狠话,你懂不懂!”
“你放狠话的时候不说打呀杀呀的,难道说给仇人捏肩捶腿吗!”
本来就越说越气,再仰头看人更是来气,孟桑榆干脆一个猛狗甩头,不管不顾也要摆脱禁锢。
“放开我!”
“胡闹!”
狄非顽察觉出事态的不受控,随即蹙眉,松手。
“你才胡闹呢!”
孟桑榆不甘示弱地叫嚣着,可耳朵刚得以解放,她又立马跳开。
快步绕到桌子另一侧,确定对面之人不会对她再造成直接威胁后,她才做着鬼脸,控诉道:“狄家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呀?敢这么管着我。”
“我告诉你,我爹这辈子都没骂过我胡闹,谁给你的勇气敢跟我大吼大叫的!”
“你爹不是死了吗?”
面对挑衅,狄非顽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
“你——”
孟桑榆被怼的一噎,反应过来才想起跺脚泄愤。
再看着大逆不道之人,她苍白无力地反驳道:“我爹才没死呢!”
“我爹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是这世上命最长的人!”
“对,你爹命长——”
狄非顽颔首,刻意拖长的语调里敷衍意味尽显,忽而记起数日前自己被质问的画面,他调侃道:“你爹命这么长,该不会是皇帝吧?”
孟桑榆:!!!
“你、你、你!”
孟桑榆被吓得语无伦次。
“我、我、我。”
狄非顽故意学着人口吃,还好心补充道:“我怎么了?”
孟桑榆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爹是皇帝?!”
狄非顽:……这城西的空气里是有什么痴心妄想的迷药吗?
低头捏着发紧的眉心,略一思索,狄非顽头疼不已道:“二虎,是不是日子快到了?”
“什么日子?”
忽然被点名的王帆虎不明所以。
就着刚才孟桑榆和狄非顽吵架的空档,他也摸到了桌子一角,这会儿正坐在两人中间的位置。
听见问话,他先回答了句,转而看向孟桑榆问道:“桑榆,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到了吗?”
“不知道。”
孟桑榆眨眨眼,也是一脸茫然。
王帆虎点头,回头传话道:“我跟桑榆都不知道。”
狄非顽:……
呵,傻子。
还是两个纯的。
“店子湾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无力再跟一对儿没脑子之人计较,狄非顽心里暗自计算了日子后,趁机转移了话题道。
闻言,王帆虎立马变得正经了不少,可刚正经了一会儿,他又垂头丧气道:“桑榆走之后,你们是不知道村里乱成了什么样。”
长叹一声不够,又叹气了好几下,王帆虎才继续道:“铁牛哥最近家里开销大,怀崽的牛也难产了,这两天说是手头紧,一直在问我学堂啥时候开学。”
“秀阿婆也摔坏了脚,这几天动弹不得,连带着孙秀才也得在家照看。”
“还有件事,你走的早不知道,孟家大族老当着全村人的面承认了想把孟田推出来当族长,还撂下了几句场面话,可聪明人谁不清楚呀,他就是想给孟田谋权寻个不被人戳脊梁骨的借口。”
“不过还是老话说的好——这螳螂捕蝉,必有黄雀在后。”
“你们俩是不知道,咱们店子湾都快被孟铁牛跟周继那小子给哭垮了。”
“小继也有参与?”
孟铁牛闹事孟桑榆是清楚的,毕竟这里边还有她掺和的一脚。
可黑小孩也跟着闹,倒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是呀,我也没想到那混小子闹得那么狠!”
回想起离村前的那一幕幕鬼哭狼嚎,王帆虎心累中又多了几分好笑,“这事还得怨你。”
“怨我?”
孟桑榆吃惊地指着自己,争辩道:“我最近都没在村里!”
“是呀,就是因为你不在村里。”
王帆虎用手支着小巴,慢悠悠解释道:“谁让你在离开前答应了要让阿续骑马游村,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你回村。”
“说来那日也是挺巧,周继那小子来打听你啥时候回来,结果刚好就碰见孟大族老跟孟铁牛在学堂外对骂。”
“你也知道周继生来就少根筋,他可不管什么前因后果,就只听见了你不回村是因为孟大族老的缘故,这不——”
“他就每天跟着孟铁牛屁股后面在村里哭丧。”
孟桑榆:……这事也能怪到她头上?
不过嘛——
“小虎,我现在回村还能不能瞧见你说的热闹?”
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她孟桑榆的身影。
她凑近了些,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王帆虎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好像是不能哈。”
孟桑榆也想明白了里面的关窍。
她不回村,热闹是让她听的。
她若回村,热闹可就是她了!
“要不我还是在城西多待几天吧。”
远离糟心事儿同样重要,孟桑榆决定暂时退让。
王帆虎点头,也认可了这个想法。
而在倒了两杯热茶后,他想了想,才道:“桑榆,你之前当村长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累?”
“不累呀。”
孟桑榆摇头,接过自己的那杯茶,随口道:“除了两家族老随时找我麻烦外,平日谁家有啥事都是我主动找上门的。”
“是这样吗?”
王帆虎听完稍显迟疑。
“你不是这样吗?”
孟桑榆问完,才恍然大悟王帆虎刚说的村里麻烦都是自己找上门的。
一时间,店子湾最伟大的正副两位村长皆默认到让人心疼。
一炷香过后。
“唉——”
孟桑榆双手托腮叹气,她是想明白了,“所以大家不来麻烦我,是觉得我不靠谱呀。”
“唉——”
王帆虎也是有样学样,“所以大家都来麻烦我,是觉得我好欺负呀。”
“唉!”
“唉!”
相视一眼,两人又齐齐叹了口大气。
听得一旁之人是眉头紧蹙。
“咳咳。”
狄非顽故意轻咳了两声,寻求着存在感。吸引了两个苦大仇深之人的回眸后,就见他色严肃道:“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