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那日突然的离别,王太傅异常惆怅。
那日,王新畇收到心上人的来信,先是欢喜,后是担忧。思量过后,选择去王太傅坦白,带上心腹前去王太傅的院子中找他。
见到王太傅,王新畇泪眼婆娑,“阿翁,对不住。孙女不能听你安排,留在天武县待产。”
闻言,王太傅心惊,欲要问清缘由,未想过隐瞒王太傅的王新畇坦白告知。
“他的人给我送来了信件,上都城有两派探子秘密出城,前往天武县,不日便到。孙女留在此处,探子定然会发现异常,为不牵连阿翁,孙女只能远去。”正说着,王新畇双膝跪地,向王太傅行大礼。
“此别,还请阿翁照顾好自己。”
王太傅满头白发,想要扶起王新畇,对上她那张好看的面庞,终是无奈地叹气,不忍孙女被人蒙骗,再次提醒她:“新畇,他并非良人。你听阿翁的话,莫要跟他走,阿翁会给你安排好地方的。”
王新畇眼角挂泪,说到心上人,面容尽是少女怀/春之美,“阿翁,我与他相处一段时日,他不是你们所说的那般不择手段之人。他博学善言,处处将孙女放在手心上呵护,阿翁为何不放下偏见,好好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心中有数,王太傅自是不会上当。那人的举动,仅能欺骗不谙世事的女娘。他明白,孙女遭罪,全因他。太子一死,太子之位悬空,诸王皆可成为新太子。而储君争夺,他偏偏少了些势力,故而把目光放到太傅府。
“你怎知,他做这些事情皆是为了一己之私,在你面前伪装呢?”王太傅盯着王新畇,世人皆说王新畇天资聪慧,但他知道,宝贝孙女善读书,辨人眼光极差。
“他说过,”王新畇跪在地上,倔强看着王太傅,“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郎心与妾相始终,妾心与郎相终始。我信他!”
劝说不动王新畇,王太傅笑了一声。
这个孩子,与他一般犟劲,不见棺材不掉泪。
“如此,那你去吧。只要记住一点,过得不开心,过得不好,过得不安全,写信告诉阿翁,阿翁将你接回,你从始至终都是我王中庸之孙。”
王新畇听到王太傅的话,心中堵得慌,边流泪边对王太傅说:“谢祖父成全之恩,请祖父保重,孙女定会回来看你的。”
回忆至此,王太傅的心沉了又沉。
好在还有个相似的女娘在自己身旁,能有些许慰藉。身边顶替王新畇身份的张灼亭,看着是个机灵的女娘,随便点拨,事情做得极好。
翌日一早,张十九又被芙蓉带着去认完库房里与花海君有关的东西,听完所有与花海君有关的故事。
芙蓉煞费苦心为张十九寻出一套适合初秋的衣裳,替张十九梳妆打扮一番,颇为满意。张十九对镜转了圈,原来真的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收拾好,张十九坐上太傅府的马车出行。
“小女君,花娘子约你之地极为热闹,你要跟紧我,切莫走丢了哦。”芙蓉明白万民坊是什么地方,担心张十九不懂,“万民坊的戏园子有各种各样的人,五湖四海之人带来各色表演。花娘子最爱热闹。她很喜欢带着小女君去凑热闹,叽叽喳喳比院墙上的鸟儿还要吵。”
张十九抿唇轻笑,“芙蓉你倒是知道得仔细。”
“那是,当年是我跟着她们到处逛的,嘿嘿。”芙蓉应道。
马车停下,张十九下车,还未站稳,有个香香的东西扑向她,将她紧紧抱着。若非提前知道花海君秉性,张十九高低耍两招式,把花海君甩到地面上。
好不容易挣脱开,张十九看到眼前少女极为明亮,笑容灿烂,少女笑道:“傻愣愣地看着我作甚?汝可是察觉,吾之身形已拔高几分,容颜亦添了几分俏丽,更兼有了木兰之英姿飒爽乎?”
身为将军之女,她爱穿红着绿又爱舞刀弄枪。还曾听闻,她率兵救父,出计击退敌人,边疆众民称其为汉骑小将军,圣上特赏万金甲一件。万金甲,刀枪不入,她甚爱。
花海君等着张十九回复,目光热烈,落在张十九的耳垂上。耳垂肉白饱满,却少了些东西,花海君伸出手想要触摸,被张十九偏头躲开。
张十九含笑而答:“的确如此,昔日之幼枝已长成亭亭之木,非但身形日渐挺拔,容颜亦如花绽放,更有木兰之刚毅不屈,风采照人,令人刮目相看。”
被夸奖,花海君有些害羞,摆摆手,“你也一样,令人刮目相看。”
园子的戏法很多,看得花海君目不暇接,挽着张十九的手臂连连赞叹。
“还是上都城热闹,熙熙攘攘,连戏法子都多得数不过来。边疆太荒凉了,冬日漫天黄土与雪地一望无际,唯有开春之后,郁郁葱葱看得人心情好些。”
听出来花海君向往,张十九宛若阿姊,抚摸她略有茧子的手,轻声细语说道:“海君比旁的女娘多些见识,还击退敌人,相当了不起。”
想到花海君小小身躯身着甲胄,坐上白玉鞍,背弓挥鞭击退敌军,骑马在抓龙雪山草地之上自在模样,张十九心底软了一方。她向来敬佩杀敌护国的人,如若可以,她也可随军出发,去那荒凉之地守护安定。
闻言,花海君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声,挽着张十九的手紧了几分。
“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说的话?”
“嗯?”张十九微怔,“我们无话不说,你说说,我们说的是什么?”
“哎呀!就是儿时梦想呐。”花海君跺跺脚。
张十九捂嘴一笑,随即眼眸带上失落,“儿时梦,唯有你一人奔跑实现。我是个胆小懦弱之人,还不曾踏出半步。”
花海君眼眸沉了沉,道:“追梦,很辛苦。”
“我虽未开始,”张十九顿滞,“但我明白,真的很辛苦,很孤独。别怕,你从始至终都有我,像你信上所说,情共日往而月来,谊若天高而地厚。待我想明白,我会踏上那步,安天下普济院,助百姓去苦忧。”
“你还记得啊。”花海君眸中带光。
兜兜转转一圈,张十九见花海君意犹未尽,本想陪着她再逛下去,不料花海君对她说:“新畇,今日先到这里吧。回去我还需要习武,改日我们再约?”
一路聊过来,两人交谈甚欢。
“好。”张十九柔柔应声。
目送张十九上太傅马车,花海君笑吟吟与她挥手道别,等张十九放下车帘子,花海君脸上的笑瞬间凝固,双眸含泪。
随行侍女绿浮英姿飒爽,看得出来是随花海君出生入死的伙伴。她见花海君如此,心提紧,“女君,你怎,怎哭了?”
曾被敌军困于雪山之中,险些弹尽粮绝丧命,花海君未掉过眼泪,今日见到故友,分别之时竟满眼含泪。又不是明日不见,怎如此悲伤?
花海君背过身子,擦拭眼泪,“她不是她。”
“啊?”绿浮一头雾水。
“她是我故友模样,但不是我故友。”花海君喃喃自语,回想张十九的耳垂,上有耳洞,但耳洞红肿,泛着微血,瞧着便知是才扎的。
以前,喜爱装扮的王新畇见别的女娘都有耳洞,能戴好看的耳饰,她拉着花海君跃跃欲试。花海君怕疼,不敢。王新畇因此还笑话花海君一阵子。
当时,王新畇在府中老嬷嬷的帮助下,扎了耳洞。耳洞红肿带血,如今日见到的“王新畇”一般。
绿浮听到话中内容,不忍花海君如此伤心,宽慰道:“或许你们五年未见,彼此生疏了呢?”
生疏?必然。
花海君跨上马背,嘴角微笑。
可,她手臂带劲强如习武之人,提起往事,看似无破绽,实则漏洞百出。
王新畇与她说过,安天下普济院,助百姓去苦忧,早早已开始布局,首步便是成为有钱人。岂像她所言,尚未开始。
未回上都城,花海君将王新畇的产业打听清楚,多,那是多得令人羡慕的多。
而在马车内的张十九闭上眼睛反思她与花海君一言一语,“芙蓉,今日我说话,可有破绽?”
芙蓉露出单纯,“铁定没有问题!所有东西都是我们对过的,连同小女君说的信件内容也无异。小女君放宽心,花海君是个心思粗犷女娘。”
见芙蓉神情,张十九竟像摸着妹妹头颅般,轻轻摸过芙蓉一头墨发,“真好。”芙蓉如此单纯,真好。
张十九不觉得花海君没有察觉异常,初见不熟,她看不出花海君的端倪。两人逛园子时,花海君句句回忆,句句试探,提及一些事情,花海君细微变化尽收张十九眼底。
芙蓉笑得开心,道:“嗯!真好!我们的任务肯定很容易完成,今日我便要写信与女君说发生的事。”
“好。”张十九喜欢芙蓉的坦诚,“稍后路过你最爱吃的铺子,买些零嘴回府,你边吃边写,不觉得苦闷。毕竟今日说的话可太多了。”
芙蓉双眼冒星星,内心对张十九亲近几分。
马车停在太傅府正门前,张十九在芙蓉搀扶下,慢条斯理地下马车,一举一动透露着大家闺秀规矩古板之感。
她刚下马车,见侧边小小的府门打开,一个身穿花花绿绿衣裳的人眉开眼笑地从里面出来,扭捏身姿让人也感受到她的喜悦。
“这人,是谁?”张十九问身侧的芙蓉。
此人芙蓉未见过,遂摇头,“不知。”
驾车车夫忽然插话:“小女君,此人我知道是谁,她是咱们万年县出了名的红娘。想来是府中要有喜事了呢,不知是哪位郎君女娘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