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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假大秦三十年 第8章 “新都”(7)

作者:榕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12 09:38:58 来源:文学城

阅兵式毕,宾主一同走过巨柱环绕的前廊,步入富丽堂皇的中厅。

无比轩敞的大厅东西两面并没有墙壁,可以直接看到两侧充当立柱的八尊人形蜥蜴那生出三对羽翅的阔背。

在今天这样的春和景明之下,极宫中厅就是清风徐徐的凉亭。

到了冬季阴风怒号的时候,可以用机关放下两侧的巨幅布幔,底部固定住,极宫中厅就变成了一间密不透风的暖室。

大厅的天花板有着成排成列的正方形凹陷,装饰上称为“藻井”;

藻井中由黄石组成的华丽吊灯,投下闪闪熠熠的光明,把北墙上的巨大浮雕照得炫耀夺目。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主席台后墙上的装饰都是无比重要的。

当年,咸阳左丞相府的正堂北墙,就挂着详实的大秦版图;

太子东宫的正厅里,主人坐席的背后则立着一面刻有《尚书·秦誓》二百零七字的实木屏风,将寝殿与客厅隔绝开。

至于极宫中厅正墙上的浮雕,是什么呢?

罗穆斯吃惊地看到,一架七臂烛台植根躺倒的六角星中央,都是翡翠质地的,在黄石灯的照耀下映射出耀眼的绿光。

“我正要为陛下宣讲希伯来人的思想,”罗穆斯暗自惊叹,“但是这个民族最神圣的两个标志,‘七烛台’和‘大卫之盾’,为何竟然已在大秦皇宫之中了?”

在无法解释的魔符之下,在宝座台上长桌的右端,大夏王落座于帕萨斯身旁。

而在长桌另一端,帕里斯太子负责招待德米特留斯王子。

这位现年三十的大秦太子,举止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死死盯住父皇脸色,似乎在留意任何轻微的暗示。

如果没人跟他说话,帕里斯太子还会口中含混不清、念念有词,自顾自言语着,好像时刻绷紧了神经。

……

台下,宾客就位,国宴开始,自然少不了歌舞的助兴。

而第一个上场的“开锣戏”,就是来自印度的团体舞。

诞生于那片次大陆上的旋律与舞姿,超越了华夏雅乐、希腊歌剧或者其他所有音乐流派的想象边界。

抛开艺术、思想甚至民族感情不论,仅就听者所获得的体验而言,印度乐舞所展现的的动感与节奏,相较于其他乐派舒缓的曲风,就如同大秦帝国的新式武器之于旧时代的兵刃,形成了全面碾压的态势。

此时,在大秦帝国的首都新都,在阿房宫的主殿极宫的宏伟中厅里,一百多名肤色黝黑的舞者和乐师,为首脑和国宾上演了一出整齐划一、眼花缭乱而且扣人心弦的开场戏,一时间仿佛让帝国的心脏活生生地跳动起来。

甚至连持铩站岗的伙伴士,端盘倒水的宫廷侍从,也不时忙里偷闲地往大厅中央的舞池这边瞟上几眼。

端坐在贵宾席上的罗穆斯,耳中充斥着鼓点与节拍;

背对着北墙上的奇异符号,仰望着殿顶成排的藻井中耀眼的黄石灯;

他便仿佛又戴上了三世皇帝送来的那只“勾玉”,思绪飞出了盈动的大厅,飞临了自从走下龙车之后一路所见的奇景:

仪仗骑兵簇拥下的角车车队,

淹没在记忆深处的石门和旧城,

媲美罗德岛太阳神像的始皇帝青铜巨像,

还有湍急渭水的南岸,这无可名状的新都……

……

豪奢的大殿充满快活的空气。

结束了冥想的罗穆斯很想跟久违的挚友说上几句心里话。

但是皇帝陛下却只用希腊语跟他聊眼前的佳肴、劲舞、妙音。

最终,老兵鼓足勇气,用母语叫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扶苏。”

“兄何事?”本能地,皇帝也用秦语回答。

“有一悬案,想求教陛下,”罗慕斯支支吾吾,“臣听商旅们讲,当年殷墟之下十几万反贼尸首,全都有灼烧痕迹,据说是半人半妖的‘万人不死军’发射闪电留下的。对吗?”

怔了一会儿,天子大笑不止,淹没了乐声人语。

“兄长还是老把道听途说当真!”帕萨斯回答,“所谓‘不死军’是波斯沙王的亲兵,编制一万整,每减员一人则补员一人,所以号称‘万人不死军’。但这也没能救波斯帝国于覆亡。

“朕的朋友,战场上没有奇迹和魔法,只有勇敢和策略。

“当年蒙恬将军留守云中,本督军率领朔方军主力南下,潜伏太行山中。待各支匪帮蚁聚丘墟,接纳三个草包将军的膝盖,朕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斩首太半,然后穷寇勿追。就是这样。”

听了主人一席话,罗穆斯点点头,“姑妄言之,姑妄信之”。

“不过,”皇帝冷着脸,继续说,“也有一事在我心底多时,还望兄知无不言。”

藩王便恭敬地将双耳双眼朝向了不怒自威的宗主,就像大殿里所有高下有差的头颅那样。

然后,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便提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疑问。

“那就是,”深吸一口气,帕萨斯把话说完,“一名父亲,在什么情况下,会决心杀掉亲生的儿子?”

霎时间,原本欢闹的极宫大殿,变得鸦雀无声了。

一片死寂之中,一直盯着父皇的帕里斯太子更是两眼一瞪,被这个杀气腾腾的问句吓得晕死过去;

金贵的身子从华丽的高背椅上滑落下来,一头瘫软在地,然后立即被蜂拥的仆人们七手八脚地抬下去了。

当骚动过后,罗穆斯也想好了回答。

“《塔纳赫》包含万事万物之理,”面对全神贯注的听者,知书达理的老人说道,“先知亚伯拉罕是第一个听到上帝呼唤的希伯来人。虽被许诺为万国之父,亚伯拉罕到了晚年才跟正妻生下以撒。可有一天,儿子还小,亚伯拉罕将他捆绑,一把尖刀抵在那细嫩的脖子……”

“他为什么这么做?”红着眼,白着脸,帕萨斯推开高背椅,起身咆哮:“他在想什么呢?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雷霆万钧之下,所有的声都静了,所有的膝都跪了,所有的头都低下了。

藩王不再发言,任凭宗主的暴怒嘶吼。

“陛下!”抬起他八分之三的华夏面容,德米特留斯王子用秦语对初次见面的祖父开口道:“那是上帝的天使对其显身,命亚伯拉罕去做的……”

……

国宴通宵达旦,消耗酒肉无数。

每道佳肴端上,必然被侍者分出一份,放入餐盒;美酒则直接分出一只酒瓮来。

然后,带出喧嚣的大殿,把木盒和陶瓮交给维摩纳座舱里的空斗士。

后者启动载具,飞越不眠不夜之城,降落在于渭北始皇帝巨像脚下,把餐盒交给守在这里的宫人。

漆黑中,铜像镶嵌玻璃的双眼透着黄光。

宫人背负酒食,从巨靴之间的门廊奔入中空的巨像,乘升降梯抵达祖龙宽阔的头颅。

这里是“铜宫”,其西厢为掌管旧宫的郎中令官署,东厢则是一间豪华监狱,二者各用一只巨眼作为窗户。

一铁栅,一木门,一名孤单犯人被关了二十二年。

在这儿,他可以胡吃海喝、大喊大叫,但皇帝有诏:

任何人不得与之攀谈,就连郎中给他抓药时也不能问话。

此时,身穿宽大交领深衣,麻黄疏发扎成高髻,跪坐在竹编地席,肥硕的囚徒透过充作铜像左眼的铁窗,一边享用送来的佳肴,一边南望灯火通明的皇宫。

他在想什么呢?

……

欢迎宴会结束了,三世皇帝亲自将罗穆斯及其子德米特留斯送去了奢华的国宾馆。

然后,陛下自己却没有回到寝宫,而是专门去了太子中途离席之后被送去的东宫;

东宫位于极宫大殿东侧,但两者共同坐落在始皇帝生前打下的硕大夯土基座之上。

帕萨斯是专程来探望宴会中被父皇一句话吓晕过去的帕里斯太子。这让后者更加噤若寒蝉。

刚刚恢复过来的大秦储君又一次涨红了脸,跪在大秦三世皇帝面前。

“这个无能的儿子蠢到了分不清黑白,”太子用希腊语对父皇说,“他玷污了嬴氏的血脉,此后再难承受他的弟弟们的礼拜。”

一双大手将跪地的储君扶起来,皇帝陛下说道:“你是你母亲唯一在世的儿子,任何庶子不会取代你的地位。”

“但是,”帕萨斯继续,“未来的大秦四世皇帝也绝不能是个软性子,因此为父会派你出去历练历练!”

……

西天月落,东方破晓。

巨像脚底,空荡冷清的早班龙车离开咸阳东驿,与秦川同奔向日,隔河遥遥驶过骊山北麓。

秦始皇陵高耸的九级封土之下,千古一帝正一动不动躺在他生前为自己选定的天外墓穴之中。

开出百哩之后,龙车爬上一座巨型立交桥,从此可选择去东北方的汾河平原,或是向东南翻越秦岭抵达军事重镇“尼科波利斯”,或是向正东开往“峡城”,但都先得跨越汹涌的河、渭之汇。

黄河围绕着黄土高原形成了一个绵延上千哩的大几字湾,在戈壁南缘留下云中和九原所在的河套绿地,然后因阴山阻挡而南折,先与汾河交汇于龙门瀑布,百余哩后又在此与渭河团聚。

秦岭森严的王气,让水龙再次屈膝于神圣的华山之下。

由南向东急转弯,黄河在群山间继续东行三百哩,然后冲入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经由一道堤防高砌的河道泻入东海。

控制秦晋高原上黄河谷最后一段的,是古称陕县的峡城。

不过,其所得名的三门峡在二十五年前就被压在一道宏伟大坝之下了。

龙车经停这大军驻防的险隘,避开无路可走的深谷,驶入正东方的伊洛平原。

其面积虽比汾、渭平原狭小,却是大秦第一都会的所在:

索多玛波利斯Sodomopolis,浮华琛丽,帝都不及。

一如新都是对咸阳的外延,索多玛波利斯也是从古城洛阳发展起来的。

作为神州的地理中心,“宅兹中国”的洛城在五百余年里庇护了仓皇东迁的周室。

从前宗主国手里抢走“天命”七十六年后,赢秦还在姬周八百年的阴影下疲于奔命。

尽管已经废封建、行郡县,尽管朝廷对先帝不再上谥号,但是周代的阴阳合历依然通行神州大地,不合常理地让新的一年从十月开始,使寒冬成为四季之首……

发轫于古朴的旧城,大秦的商业首都横跨洛河、伊水,抵达黄河南岸。

红瓦白柱之间,一座巨型石砌的方盒显得鹤立鸡群——“宋氏大竞技场”。

在帝国的新都,有一座“吕氏大竞技场”。

后者外形为椭圆形,之前是闭馆的,但在几个月后就会举办第一百六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各个友邦都会派人参加。

而索多玛波利斯的这所“宋氏大竞技场”为长方形,是“角斗式”的唯一合法场地。

那是奴隶斗士和病狂野兽之间的生死角逐,旬月上演,万民空巷。

灰暗油腻的龙轨,从铁石心肠的城邦发散开来,但我们继续沿东西龙脉飞速前行,途径大平原上无数市镇,抵达汹涌翻腾的蓝青大海,让两耳充斥着惊涛拍岸的节律,让口鼻灌满那爽脆的咸腥气息。

登上那座山石耸峙的岛屿,步行通过遮天蔽日、野兽出没的丛林,来到岛的东岸,望见东边又一座双峰小岛,其内岸藏着一处破败渔村。

由东海郡库斯县管辖,这无名小屯被落在了古老的华夏,也好,也不好。

红日高升,一名布衣粗裤、顶着髻子的青年将渔舟从沙滩推入浮沫。

他哪里知道自己踏上的,将是怎样一场奇幻苦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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