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拼尽全力之后,小武终于将赫潜拽上岸,那时也不过过去了几分钟!与此同时,赫府的侍卫和马车终于找了过来,大家合力迅速将赫潜全副武装带回了赫府。
这些赫潜已经不知道了,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昏昏沉沉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赫潜觉得他好像终于再次躺了下来,身下不再是那十分坚硬的石台,而是他十分熟悉的床榻,软软的没有一根棱角!而身上好似也被包裹了好几层的被褥,又软和又舒适。
但是他还是觉得冷!
好冷!!
他止不住地颤抖,身体抖动个不停!
脸上却极热,像是身上所有的热气都汇聚在了脸上,他想大口呼吸,却完全喘不上气。
赫潜想蜷缩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像是手脚都被那柔软的被褥捆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恍恍惚惚之间,他的身周再次变成一片湛蓝的河水,他的身上不再是柔软的被褥而是缠满了水草,他挣动不得,抬头想喊,却突然发现水面岸上蹲着的几个人影,他们个头很小,看起来又那么眼熟,他们此时正在岸边嬉笑玩闹。
赫潜一怔,低头看自己,却见自己竟也变作孩童模样,手短脚短地,被困在水中……
这河水也同时发生了变化,变幻成一方池塘,可是就算是浅浅的池塘,对于他这么大的孩童而言,那水面也是难以企及的高度……
河岸上孩童的话语一字不落地涌入他的耳中。
“喂,你真的是赫太傅的孩子吗?”
“长得一点都不像,你是捡的吧!哈哈哈哈!”
“身体那么弱,活着干嘛啊,直接死了不是一了百了!”
孩童之间懵懂的话语永远都是漫不经心之间给人留下永远的伤痛。
赫潜喘不上气,使劲挣扎,那个黑衣人却不知从哪里突然跑到了他的面前,双眼轻眯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他的嘴唇翕动,好像在说:需要我救你吗?
身边场景随之变换,浅浅池塘再次变作无边河水,赫潜震惊,却见那个黑衣人的身体柔软极了,他仿似黑色水流,环绕着他,低低的却带着少年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呢喃:你看看你,如果不是我救你,谁还能救你呢?你就只能淹死了。
水面上阳光明媚,光线顺着水波洒下来,照得河水亮晶晶的,但是那亮晶晶的河水一靠近黑衣人就被快速染黑,河水变得越来越黑,慢慢包围了他,低喃的声音还在持续:你就只能淹死了。
你就只能淹死了……
赫潜浑身颤抖,浑浑噩噩之间思绪竟瞬间回笼,身边河水快速消退,黑衣人的眉眼被无限拉长、变形最后也快速消散,身上再次传来软绵绵的舒适感。
和一旁压抑断续的哭声。
“他从小身子骨就弱,这次还在那么冷的水里泡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他哪里受得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说着说着,又开始哽咽,“都怪你!就是你答应他可以出去的!你把他给我救回来!”
这声音,怒意之中又带着哭腔,情绪和声音都压着,像是怕吵到他,这声音从小听到大,赫潜知道,是母亲。
赫潜的母亲,玄珠儿,当今圣上的亲长姐,原本珠圆玉润的华贵长相,此时却已经满脸泪痕,坐在赫潜的床边泣不成声。
赫潜想动,却连眼睛都睁不开。
“珠儿,你先别急,太医马上就要过来了,等太医来了诊断完再说,也许……,”赫潜听到一声轻叹,“潜儿还有救……”
这是,父亲。
赫宸,赫潜的父亲,当朝宰相,太子太傅,一向儒雅自在的面孔此时也布满了愁云,他站立一旁,把手搭在长公主的肩上,浅浅叹气。
“有救?!他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救?”长公主的眼泪像断了线一般不断滚落,一向笔挺的身姿这时有些微弯,“他都多少年没这样了?当年那个圣僧就说,及冠之前会有一场大的变故,一个大的劫难,控制不好很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忧,让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这眼看着快要及冠了,可你偏偏不拘着他,不保护好他,还让他到处乱跑!”
赫宸拿起丝帕轻轻擦拭长公主的眼泪,缓缓解释:“潜儿已经长大了,同龄的儿郎很多都已经开始出仕,一直拘着他,见不到世面不说如若关出别的毛病来不是更加……”赫丞相欲言又止。
父亲……
“我也知,毕竟是儿郎,可是……,”长公主终于压抑不住哽咽,“这是他们俩唯一的骨肉,如果有个三长两短的,将来我们得怎么向他们俩交代啊……”
什……?
“先别多想了,”赫宸扶起长公主,“你先喝口水,这个孩子是有福的,当年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都能活得下来,接下来也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谁……?!
“喝水!我喝不下!”长公主掩面而泣。
父亲母亲……?!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哎,潜儿真是太苦了,一出生就没有父母,身体还这么弱……”长公主继续哽咽,完全不知道此时赫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们在说什么?!!
赫潜的脑袋嗡嗡作响,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这么清晰,可是拼成句子之后他一个都听不懂!
谁是谁唯一的骨肉?他们是谁?
我又是谁?!
赫潜的脑海刮起狂风暴雨,他觉得自己烧糊涂了,可是那句“这是他们俩唯一的骨肉”像暴风一般在脑海之中萦绕不去,后面他们的对话再听不进去一个字,赫潜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过往像是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晃过,以往他所刻意回避掉的所有一切都好似突然有了解释……
“喂,你怎么老藏在屋子里,出来一起玩儿啊!”
“不玩就不玩呗,装什么装!”
“你们别为难他,我弟弟他,他真的身体不好。”
“弟弟?我看是妹妹吧!哈哈!”
“让我们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小娘?哈哈哈!”
“哎,你怎么长得谁也不像?既不像赫太傅,也不像我姑母?”
“怕不是捡回来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捡回来的!赫小娘是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
安静躺在床上的赫潜突然动了,他不停辗转,头上的冷汗不断落下,一旁的长公主吓得手都开始颤抖,拿着丝帕边抖着边给他擦拭,嘴中边不断念叨:“儿啊,你别吓阿娘啊,你,你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赫潜什么也听不到,只有脑海之中那句“捡回来的”不断放大,他突然想起,那年他被从池塘之中救起之后好像问过阿娘,当时阿娘是什么反应来着?
欲言又止?
难以企口?
告诉他他们说的都不对?
还是,什么也没说?
赫潜满头大汗,心脏狂跳,体温却急速降低,老太医终于赶到,小跑着进来,一番诊断之后,除了开退烧药,对其他的异常状况完全束手无策,最后只能叹息一声:“今晚看来会比较凶险,但老夫也只能做到这些,其他就得看他自己了……”
“看他自己?怎么看他自己?”长公主有些失控,声音也不自觉放大,“你是太医,你必须救他!”
“唉……”太医长叹一口气,他一头白发,资历深厚,却也只是低着头回避长公主的视线,“公主殿下,老夫确实无能为力,赫二郎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初春的水又过于冰寒,这次十分凶险,能不能活下来只看他今夜是否有足够的求生**了。”
“什么叫足够的求生**?!”长公主颓然坐下,一旁太医摇摇头退出内室,安静候在外面以备不时之需。
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半晌,长公主突然站起,拿起丝帕狠狠擦掉脸上泪痕,双眼突然变得坚定,随后井然有序地安排侍女熬药,端水,烧火等相关事项,安排好一切,她缓缓坐到赫潜身旁,轻声细语地跟昏迷的赫潜徐徐地讲着过往。
夜半,赫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碌,长公主坐在赫潜床畔,她不肯去休息,只是坐在一旁,把丝帕不停地沾湿,给赫潜擦拭着,她不再流眼泪,只是不停地低声呼唤,给赫潜讲述他小时候有趣的故事,试图唤醒他哪怕一丝的意识。
受到长公主的影响,全家人默契地收起悲戚情绪,大家有条不紊地完成自己所能完成的事。
宰相赫宸坐在桌旁,表情严肃,低声询问小武近几日来赫潜的行程。
赫询站在长公主身后,水稍微凉一点就赶紧吩咐人换温热的水过来,并且将手帕温湿了再递给阿娘,等她累了再上前替换。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赫潜醒过来。
*
赫潜站在虚空之中,此时身边空荡荡一片,所有的东西都好似消失了,包括刚刚的窒息感、束缚感也都完全消失不见!
他有些茫然,刚刚那种激烈的情绪已经缓缓消散,他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
额头传来丝丝凉意,和小心翼翼的抚摸,这感觉太熟悉,是每次他病倒的时候,母亲衣不解带在一旁的照看。
触感温柔极了,像是极其小心,怕一个疏忽他就会碎掉一般……
赫潜犹豫着,最后还是忍不住眷恋缓缓回过头来。
随着他的回头,身后的虚空慢慢化作一幕幕影像,是他们一家人生活的点点滴滴,是阿娘、阿耶和兄长对他的多重爱护和保护……
在那么多的影像之中,赫潜看到,那天问完阿娘之后,他因为虚弱很快就睡着了,在他睡着之后,阿娘温柔地给他紧了紧被子,才缓缓张口。
——“儿啊,等你长大后自然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