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若是世人实在苦楚,也不免令天地动容。传说有一神仙,见世人饱受邪祟侵扰,就将女娲补天剩余的一块灵石,锻成神器天机,投入凡间。谁知这神器坠入凡间,受天地之力一分为二,一块属天、为昆仑,另一块属地、为归墟。世人并未因此获得救赎,反倒为这两枚神器争夺不休。而这位神仙,也因为触犯天条,被打入凡间。他虽落入凡间,却并未失去全部法力。于是他四处游走,帮世人缓解邪祟之苦。
“我想,前些日子来钱府为小姐治疗祟症的那名怪医,就是落入凡间的神仙。他掩目毁脸,是怕所行之事被苍天发现,夺去他的法力。而他口不能言,则是怕泄露天机。他之所以拿走金无垢,便是考验您的心性。如今他物归原主,是说明钱府众人通过了他的考验。他把医治小姐的手法教给我了,小姐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李星昭说罢,只见面前这位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泪流满面,他已经承受了太多压力,如今,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
“其实,只要小女好起来是真的,这金无垢,给他拿去也罢。就算我是不孝子孙,我也想要康儿无恙啊。”钱祐天泣不成声。
“是真的,小姐真的在好起来了。”李星昭重复了遍,“更好的是,金无垢又到了您手里,您也不会对不住祖宗了,这可是好事成双啊。”
“好事成双,好事成双啊。”钱祐天念了遍,好事,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太陌生,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原来那怪医生,真的是神仙下凡,是救世主来的。”他喃喃自语着,说着和秦嫂一样的话。
李星昭暗自偷笑,她不过是把传说故事和瞎话一块儿混着说了,想给钱祐天留个好的念想。
所谓神仙下凡,更多时候,不过是人心的一抹善意罢了。
世人皆苦,只要有人愿意施舍善意,哪怕一点点,对于饱受苦难的人来说,就是天神下凡了。
她眼神飘向远处,忽地看见窗户外头,有个黑影晃过。她警觉,赶忙追出去,外头什么人都没有了。
钱府的事,就这样了结。知县虽然对她那个神仙降瑞的故事将信将疑,但好歹金无垢找了回来,也算是圆满。
倒是那王班头,还真信了她那套说辞。
“李大人原来通天意,真乃神人,鄙人先前多冒犯了。”他堆笑着向李星昭赔礼。
李星昭不知道他在背后说自己闲话,也不清楚他冒犯在哪里,只觉得此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好转了不少。
她坐在街边的馆子里,吃着面条。听到有人走过来,说道:“阿年姑娘吃得这么素,也不加点肉吗?”
她抬眸看去,见是个白衣贵公子。
“舒统领?您怎么在这儿?”
舒遇安笑道:“近日休假,我回家,正巧路过这里。怎么,阿年姑娘不欢迎我吗?”
“怎么会呢。只是有点意外,舒统领竟会休假,我以为禁军统领是每日每夜都不能休息的呢。”李星昭答道。
“最近出了点动静,我想着避嫌,就情假半月。”舒遇安说道。
“怎么了?皇城里不太平吗?”李星昭试探着问道。
“也不是,是京城外头的事,你不知道的……”舒遇安面色有几分忧虑,转眼他又恢复往日的微笑,说道,“就不说朝堂的事了,阿年姑娘既然也在此地,不如来舒府坐坐?”
“这不太好吧。”李星昭想婉拒,“上个月,你兄长的喜宴,我还闹了不太平,现在你们家主都不想见我呢。”
“既然这样,那就更要去了。”舒遇安说道,“那本来就是皇上让你做的事,要怪也怪不得你,我想父亲不能真怪到皇帝头上吧。而且,就因为这事,你还被贬,罚也罚了,还是皇上亲自罚的,父亲怎么也该原谅你了。”
李星昭寻思也有道理,于是应了他。
“这面就别吃了,我设宴招待你。”舒遇安说道。
李星昭笑道:“舒统领本就想请我去舒府做客,特地来此地找我吧。”
舒遇安就看着她笑,不说话。两人策马奔腾,不一会儿就到了舒府。
舒遇安喊来家丁牵马,那两个穿着布衣的小家丁唯唯诺诺得走里头走出来。李星昭心一慌,恍惚间又想起上个月参加喜宴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家丁,她那时根本没想过他是杭家的人。
就是因为他,害的自己丢了卫长的位置,落到粟丘做个巡街的芝麻小官。这下,要想再回到京城,可是难上加难。
她本是泠南李家人人羡慕的骄子,现在落得这般地步。她都不敢回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那些对她充满期盼的家人们。
若是像舒统领这样也挺好,有个声势显赫的大家族为他撑腰,皇上也不会让他去做风险极高的任务,就一直安安稳稳的。
她想着想着,脑子里又冒出杭云川的样子来。他也是杭家出身,按道理是很好的家世,可他那状态,似乎比自己还惨些。
这里八成有他自己的原因,他敢三番五次利用别人的善意,也值得这般下场。
自己明明对他伸出援手了,他偏偏抓不住,还要把自己也拖下水来,真是不识好歹。
李星昭坐在桌子旁,看着一盘盘端上来的菜。有豆豉蒸鸡、碳烤白玉方、陶罐炖汤……
好几样,都和那日她费尽心思给他买的吃食一样。
那日,她天没亮就出去,跑遍了城南城北,专门挑选的最好吃的。那些莲蓉果,她跑了三趟御膳司,特地请里头的领事留给她。
那个人,不领情也就罢了,他难道连根本的善心都没有吗?但凡有点善心,也不至最后做出那种狠绝的事来。
李星昭越想越觉得不值,她又是愤恨,又是委屈,她对舒遇安小声说道:“失礼了。”
接着飞快地跑出去,躲到无人的墙角,拿手帕捂住自己的眼泪。
“阿年,阿年你还好吧。”舒遇安还是追出来了。
李星昭面向着墙壁,不敢回头,她害怕被他看到自己难堪的一面。
说来也挺可笑的,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输给杭云川的,是她从一开始就不小心,一步错步步错,落了个手下败将的下场。
或许徐元康说的对,她就不应该趟进这趟水,她若是早点认输,至少能留在京城,不至于落个贬至下县巡街的下场。可她,说白了,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如果真的有的话,让她再遇上杭云川,她真想把一切都拿回来,不择手段也行,反正是他亏欠自己的。
李星昭暗暗下了决心,她终于止住了泪水。
“……阿年,你若是不舒服,我喊郎中来给您瞧瞧?”舒遇安原来一直在唤着她。
“不用了,舒统领,我一人静会儿就好了。”李星昭说道,她的声音哑哑的。
“要不我让下人们把菜带到客房去吧,你饿了可以吃。”
“好,谢谢你。”李星昭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李星昭站了好久,她总算感觉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眼睛也不那么肿了。
她深呼吸几口,终于从墙角离开,往客房的方向慢慢走去。
四月的阳光很好,竹影打在小径上,影影绰绰,李星昭竟觉得,这样悠闲的日子也不错。
她在回廊上慢慢走着,远远听见丫鬟们嬉闹声。
“那个怪郎中,真的好可怕啊。”
“鸳鸯,你可别胡说了,他是来给四喜治病的。”
“四喜中了邪祟,怎么可能治得好。”
“老爷都准了,他说能治,就是能治吧。”
“我看未必,那人模样怪里怪气,不像好人。”
李星昭听她们的描述,觉得耳熟,就凑上去问道:“你们说的那个怪郎中,长什么样呀?”
那三个丫鬟见自己聊天的话被人听到,脸一红,局促着不敢再说。李星昭怕她们跑开,直接问道:“是不是个子瘦瘦高高的,蒙着半张脸,脸上全是疤,也不说话的。”
“您认识他?”一个小丫鬟惊叹道。
“算不上认识,但我在山下,见过他治祟症,他真的能治。”李星昭说道。
那三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道:“我就说了,他真有本事,别以貌取人了。”
“你刚刚不也是看不起他。”
“我哪有,我明明都说了,老爷相信他……”
李星昭又问道:“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已经走啦。”一个丫鬟说道,“他刚刚给四喜看了,说明日再来。”
“能带我去看看四喜吗?”李星昭问道。
“他就在那边。”丫鬟们给她指了间偏屋,又吵吵闹闹得走远了。
那是间很荒凉的偏屋,外头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有打扫过了。李星昭推开吱呀的木门,走进去,里头很窄,只有一张小小的木床,床上躺着个微胖的男子,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是四喜吗?”李星昭走到他身边,“方便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染得祟症吗?”
见他不说话,也不搭理自己,李星昭只好表明身份。
“我是粟丘巡检,听闻今期此处邪祟猖獗。我寻思既然归墟归于舒家,这附近不该有邪祟出没,实在是离奇,想查个究竟。”
四喜躺在床上,微微叹了口气:“我有话不知该不该和您说。”
“但说无妨。”李星昭说道,“我肯定为您做主的。”
“我虽然说不清原因,但我身上这祟症,肯定与归墟有关。”四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