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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书 第9章 第一章·兰泽芳草

作者:寻南溪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0-10-25 11:32:35 来源:文学城

章·六

向笑来得仓促,风尘仆仆。见夜深了,寒气侵袭,便被留在王府休息一夜。不过,向笑没有真的就去睡了。

去王府厨娘处讨了碗热饭,向笑一手箍着碗,一手拎着冷酒。从耳房廊下步履稳迈,直到走到一间单独辟出来的房室门前,他提高膝盖,顶开房门。肩推着阁门,一手举起酒,“徐副都知,果然还没入睡呢!”

徐嘉远值了前半夜,这才回卧房,身上寒气才回暖一半,见是向笑,“你大半夜跑来做什么?初春的夜可比寒冬还冷!”

向笑把酒搁下,端着饭碗,粗粗吃了几口,一副实在是沉默不得只能爆发的模样。他哐当放下碗筷,“徐副都知,我正要问你个事,这事不问,我心口就跟揣了只猫似的,挠的哪哪都不痛快。”

徐嘉远见他这样,脸一横,“我心里也不痛快着呢!”一撩开衣摆,重重坐下,“你看这个言少监,人人都知道他不怀好意,心里藏着毒计,也不知道盘算什么才跑到咱们主子跟前!这整个司天监都不用上朝的吗?!成天赖在咱们这!”

“……”向笑倒了盏酒,吞咽半口,“司天监又不是常朝官,也不够格侍奉御前,确实不用天天上朝,半个月能见理政殿一次,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徐嘉远立即瞪着向笑,也算向笑定力好,手不颤,酒不耽误,“胡说!我看半年前司天监就差住在理政殿了,常朝官都没有他们事多,六部见了他们都得自愧弗如!如今闲下来,能安的什么好心!”

向笑晃了晃酒水,烛火灯影一口饮下肚,“徐副都知,你也说了,半年前司天监天天往御前凑,结果,咱们王爷错失正储,被痛斥得跟犯了七出的妇人似的,又当场血喷宣德门。司天监不上蹦下跳之前,咱们王爷是什么人?百官谁见了不得说一句政事无差,十全十美。”他搁下酒盏,抒发己见,“要我说,这司天监不朝见才是好事!他们老实本分,咱们虽然不一定获利,但是绝对不会吃亏不是。”

“话虽如此……”徐嘉远这些日子这么熬着,就是为了防范言子偕,如今听了这番看似有理之言,多少有些不甘心,“但也不能全然就松懈了啊!”

“我这也没说全然松懈,”向笑见徐嘉远还听得人话,不禁松口气,毕竟言少监来王府以后,徐嘉远那个态度比秦楼楚馆的招牌还明显,秦楼楚馆有多欢迎恩客,徐嘉远就有多赶客,“只是,徐副都知,你也知道咱们主子明面上繁花锦绣,但暗地里是群狼环伺,万一哪一日,并州的废楚王不疯了,向皇上服软认错,又或是襄王解了心结,也跟皇上同心一体,再等两年,那受尽皇恩的八皇子长成人,王爷坐不稳储位,这可就难办。”

末了,他给徐嘉远提了个思路,“这言少监,不管是什么目的,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加害王爷,除非他不要命了。”

“他就是不要命了!”徐嘉远当即接过话,“这言子偕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若是个要命的,他还敢回来这么作死?!”

“……”大意了,怎么忽略了这层,向笑把话头往回拉扯,“我的意思呢,倒不如让言少监待在王爷身边,你看啊,到时候,他若是毒害王爷,咱们当即就可以拿下他,逼出解药,他若是敢从王爷这里盗取机密,咱们就守株待兔,不但拿住他,还可将他背后之人,一举落网!他若是敢以命相博,刺杀咱们王爷,咱们就可以就地除了他——”

“来人呐!有刺客!”

“抓刺客啊!”

向笑顿觉自己这张嘴跟开了光似的,才提及刺客,王府就有刺客闯入!再撞上徐嘉远的视线,他就更心虚了。心里只希望着,这刺客千万别与言少监有关系。但是,他忽地忆起前半夜他主子的口型。

‘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他自问都已经将《天官书》一事的利害关系,上秉得再清楚不过。甚至冒着犯上的风险,明里暗里地暗示主子,此事是皇上多年前就深恶痛绝的忌讳,为着此事,皇上将相关之人流放的流放,打杀的打杀。可谓是一狠百狠,绝不错漏。

然而,他主子还偏就跟反骨不驯的愣头青一样,非要查。向笑仔细捋了前因后果,他觉着跟这个言少监脱不了干系。就徐嘉远这个态度,足可见主子跟言少监有段,在他看来堪比‘夺妻’之恨的往事。

今夜,他本想要跟徐嘉远耗上一夜,拐出九曲羊肠、十八弯路,也得把主子跟言少监那段爱恨情仇打听出来。谁成想,他这还没绕出正题,就出事了!

徐嘉远跟着向笑往主子寝居冲,两人各自带刀,身后尾随王府大批侍卫,气势汹汹地去捉拿刺客!今夜的守卫见二位大人风风火火的架势,又愣又惊,“二位大人,这寅夜提刀狂奔是作何?!”

“有刺客要刺杀王爷!”徐嘉远越过守卫,向笑紧随其后,“你们这些人怎么还守在门口!言少监——咳,刺客都潜入王爷起居了!”

一队十五人的守卫震惊不已,当即随着二人,一面齐刷刷拔刀,一面高呼:“捉拿刺客!保护王爷!”

赵清徽此刻方罢笔,将桌上的公文批阅殆尽,听见外面动静,又瞧见一色银刀,当即眉峰拔起,面色森然,“你们这是做什么?刺客在哪?”

众人见主子起身,宽肩窄腰,长臂捞起氅衣,慢条斯理地将氅衣的长带系在锁骨下。而后,主子长腿迈出书案,风仪如神地立在他们面前,毫无被刺客追杀的狼狈。

于是,一队守卫目光又整齐划一地,投向徐嘉远和向笑。

徐嘉远也有些茫然,他抬起双臂,说:“主子,我方回卧房换件衣裳,就听见府中高喊有刺客,这就立马带人来护主了!您这是……”有些拿不准,“已经把刺客拿下了?”

“本王这里,不曾来过刺客。”赵清徽觉着,自从言子偕来了他府中,徐嘉远就有些风声鹤唳,他虽有些介怀,可又能理解徐嘉远这些下面人,毕竟言子偕之前也没做什么让自己延年益寿之事,“找人问问清楚,大半夜的,都把刀收回去。”

一众侍卫正要收刀,忽然闯进来三两个仆役,都是在王府里负责做些杂活的下人。

这三两个仆役,灰白的衣袍染着污血,形容更是糟乱,当时是摸爬滚打进来的。见着赵清徽,就咚咚咚地磕头,“王爷,迎鸿居被刺客围住了!好多刺客!数不清啊,就跟果树下面的蚂蚁窝一样!”

“迎鸿居?”赵清徽眉眼顿时锋锐,肃杀之意呼之欲出,“拎着这几个人,路上说。迎鸿居的守卫呢?”

被侍卫们拎着的仆役说:“迎鸿居原来有一队侍卫,但是,人数太少,那些刺客好像是好几批,一堆乌压压的人,进来就拔刀杀人。那一队侍卫,压根就拦不住!”

赵清徽步伐极快,“为什么不调护卫过去?往本王这里跑不是浪费时间,耽搁人命?!”

“王爷啊!”几个仆役听着这话,当即齐声哭嚎,“不是小底们的舍近求远,而是,小底把近处有守卫的院子都找了,空无一人啊!还是路上碰到旁的仆役,才听说王爷这边也有刺客闯进来,所有守卫都围到王爷这里了!”

徐嘉远和向笑当即压低脑袋,避开许王的视线。这谁知道,偌大一个王府,金尊玉贵的一个准储君,竟然还不如迎鸿居招引刺客!

忽然,徐嘉远脸色一僵硬,“迎鸿居,好像言少监就住那了……”

闻言,赵清徽当即艴然大怒,挥袖奔向迎鸿居。

徐嘉远和向笑把所有守卫都调到他这里,那迎鸿居必然守卫空虚,也不知道言子偕能不能撑得住他到!

此刻,言子偕也很郁闷,他被围在庭院中心,啐了口血沫,臂膀衣袍划开,正滴血如串珠。他恼怒地望着还在收缩包围圈的刺客们,“你们蒙的面衣,不是眼罩啊!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地方是许王府,那么个尊贵的许王就坐镇府中,你们这么多人,不去拜访一下他吗?不去当朝准储君那里一游吗?我有这么大的脸面值得你们这么围观吗?!”

这一群刺客中,竟还有真有人因为他这一席话犹豫了。可他们接到任务,确实就是杀这个朝中风评极差,又没几两德行的司天监少监!

“言子偕,交出东西,”刺客里不知是哪一队人马嚎到,“今日我们就放你一马,不再围杀你!”

言子偕知道这群人的目的了。他足尖运力,颠簸起一柄刀,直接飞向那说话的刺客,冷目逡巡这些人,眉宇间尽是烈烈杀气,仿若璞玉溅了血,“想从我这里抢东西,你们也配?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的名声,管我要东西的人,哪个不躺在土里。”

“这倒是。”也不知道是哪些刺客这么不敬业,没操守,“听说好多都官还没想向他要东西,就得了他一索命卦,人就一命呜呼,土里的尸首还没烂干净呢!”

言子偕心说,这刺客里怎么还混入自己人了?不过他没高兴太久,大多数刺客还是秉持着崇高职业操守,以及坚定的使命感,当即鼓舞人心地喊道:“今日诛杀庙堂祸害,朝廷神棍,乃是造福天下之事,乃是正朝纲定乾坤的功绩!我等势必诛此害群之马!”

“杀言子偕!某生民福祉!”

“杀言子偕!肃朝纲法纪!”

“杀言子偕!正许王威仪——”

言子偕:“???”

朦胧光里,一柄银光熠熠的刀刃,在众人不经意之时,竟穿破高喊之人的脖颈,直将人钉在王府的绿柱,任流红肆意蹿在绿色间。

“给本王把这些刺客,全部围住,”赵清徽眉眼森然,在朦胧泛白天色笼罩下,似阎罗神仙降临,他冰琢的容颜令众人心寒胆颤,“负隅顽抗者,畏罪潜逃者,肆口妖言者,就地格杀!”

言子偕没成想到,赵清徽还有这副面孔,他目光沉静地凝在被钉在绿柱上的刀,面色阴沉如夜水。见赵清徽披着织金黑氅走近,他当即指着那柄刀,“赵——殿下,你该不是杀人灭口吧?!”

赵清徽步伐险些踉跄,他森然如阎罗的神情一扫而去,艰难地盯着满面复杂的言子偕,话语都不怎么流畅,“你,你,你知不知道,再让他这么喊下去,就算你今夜在此不测身死,我连要给你报仇的借口都没有!说不准,照着他们的抹黑下去,无人不觉得你死有余辜!”

“将来这些刺客,借着这几句鬼话,摇身一变成为为民除害的好人!”赵清徽气血翻涌,似如当年听闻言子偕的死讯,“你又当如何?我又能做什么?!”

言子偕被赵清徽这连番的话,质问得口舌僵住。他心中百感交集,他很清楚自己回来之后走的是人人喊打、唾骂不屑的小人之路。正如那刺客所说,他死了,只会皆大欢喜。

没有人会在乎他身后事。但是,赵清徽却会为他勃然大怒,掷刀杀人。

“殿下,”言子偕收了嬉笑模样,却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你不仅都没变,而且更胜从前了,但是,我变了,该怎么办?

“你清醒了?”赵清徽神色似乎回暖些。

言子偕不答他的话,他抛了手中的刀,眉眼认真地说:“殿下,你提的要求我答应了。我帮你治病,你登极之后,要圆我一愿。”他并指按在自己臂上的伤口,血色染了指骨,“我们以旧时的习惯约定,如果殿下将来食言,或是我将来食言,都——断子绝孙,后继无人!”

赵清徽看着他的指骨上的血,竟有些啼笑皆非,他握住言子偕的指骨。言子偕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带着粘腻,与他五指扣合。

言子偕见赵清徽这般,便知晓他这是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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