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雅集?什么鬼?又是国子监那群附庸风雅的酸儒要办诗会了?”竹椅上平躺着的贵妃坐了起来,从侍女端着的果盘拈了一颗葡萄,丢入樱桃小口。
“回娘娘的话,正是。不过今年的诗会与往年大相径庭。往年诗会一般由国子监祭酒主持,今年却是右相主持。”
虞早莺意味深长道:“哦~有点意思。”
玉兰眼观鼻鼻观心,接着道:“别看只是个小小的诗会,背后牵扯的势力广着呢。圣上登基迟,属兄终弟及。莅祚之初,多有皇位来之不正的流言蜚语。多亏太后母族,汾水卫氏的大力支持,才得以站稳脚跟,逐渐将那些反对势力从朝中清除。”
然而,人心易变。“近些年来,圣上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大楚蒸蒸日上。太后一母同胞的弟弟,卫相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影响力几乎覆盖了大半个朝廷,成为朝堂之上挥之不去的阴云,亦成了圣上难医的心病。不过卫家势力如参天大树,盘根错节,渗透到朝廷的方方面面,短时间内难以拔除。因而,圣上对卫家略有微词,常在些小事上给右相使绊子。连带太后那儿都少去。”
听她一番话下来,很容易水到渠成得出一个观点——卸磨杀驴。这也正是玉兰想说的,但实际上她不会说。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谋生,她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少说。毕竟,祸从口出的例子不在少数。
原来如此,贵妃眯了眯眼睛,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年初,卫相的侄儿薛曲度为人检举耽于嬉乐,荒废学业,欺凌同窗,顶撞师长。作风不良,愧为国子监监生。国子监祭酒以违反太学学规为由,革除其监生身份,永生不得踏入太学。薛曲度在京城的名号一直是卫家的表少爷,祭酒此举,相当于一巴掌打在卫相脸上,惹得全玉京的人看笑话。国子监祭酒,早年间又曾担任过陛下的太傅,师生情谊深重。卫相勃然大怒,以为是陛下冲着他来的,欲施威于卫家。称疾病缠身,连着一个月不去上早朝。”
“今年,圣上对这蘅芜雅集起了兴致,说要亲临国子监观看。病了一个月的卫相,病突然好了。以太学地方狭小为由,请圣上将蘅芜雅集的举办地址改成卫家名下的一所园子,清源园。名义上是请求,实则逼迫。圣上当场就黑脸了,甩袖而去,司殿太监在后面追着喊退朝。二人博弈的结果,右相占了上风。
蘅芜雅集由其一手操办,全权负责。”
傍晚,残阳烧红了半边天,如火如荼,鲜明艳丽。
温辞打司药司出来,迎面碰上一白衣少年。他往左,白衣少年往左。他向右,白衣少年向右。他上前,白衣少年退后。
终于,温辞的耐心告急。
“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若您是来取药的,请去司药司。”
白衣少年摇摇头,眸中划过戏谑之色。
“呵……”他视着温辞困惑的神情,自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低的笑。
“你笑什么?”
白衣少年莞尔一笑,慢条斯理道:“我笑,温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说话的间隙,温辞注意到白衣少年腰间悬挂的惹眼长剑。剑鞘通体银白,标志性的蛇纹呈螺旋状攀附其上,张牙舞爪。使用这种剑的人,他只见过一次,那就是……温辞的心凉了半截。
接下来传入耳中的话,彻底让他跌入谷底。
“温掌药,好久不见。《论五疾》好看吗?”
对面的白衣少年,同样也是藏书阁第十层的守卫者。
他知道了。
明明是在夏天,温辞却出了一身冷汗,他能感受到后背的内衬已经湿透了。他调整呼吸,安抚着颤抖的身体。
“你想怎样?”这四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蹦出,即使放慢了语速,依旧掩盖不了嗓音里的轻颤。
白衣少年弯了弯唇,狭长的眸中划过一丝玩味。
这条路上人来人往,二人换了处地方说话。
宫里一处废弃的池塘边,杂草丛生,一池绿水散发着阵阵腥臭。岸边堆积着许多诸如木块碎石之类的废料,几乎无处下脚。
温辞挑了块没有碎石的区域站定,挑了下眉。经过一番思索后,他的心情已经由最初的慌乱到如今的从容淡定。被发现就被发现,事关容王府,牵扯到秦寂的利益,他会放任他被调查?
“说吧,你来找我的目的,想索要什么?金银?官职?抑或其他?无论是要什么,我都会尽全力送到你手上。”
“温大人这是装都不装了?未免过于咄咄逼人了?”
易韶白不悦地挑眉,矜慢的神色出现一丝波澜。他甩了下衣袖,恶劣地开口:“也不知方才是谁,低声下气地求我换个地方说话。都怪我菩萨心肠,早知如此,我合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咱们这位人见人爱的司药司掌药的真面目。”
他刻意咬牙放低语速,拉长“真面目”三个字,慢条斯理。明晃晃的威胁,犹如恶魔的低语。
温辞面色微微一红,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袖。他拼命给自己心里暗示,好使心情平复下来。此人现在就是在故意扰乱他,好令他自乱阵脚,争取更多的筹码。
“易公子,咱们就不必再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了。你我心里都清楚,直接说出你的条件就好。只要你开出的价码合理,我定不会食言。”温辞双手抱在胸前,直直地看着易韶白,目光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易韶白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缓缓说道:“温大人果真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其实我并不想要金银财宝,也无意于官职之类的东西。”
温辞一愣,心中疑惑更甚。“那你究竟想要什么?还请明言。”
“我想要你一个承诺。”易韶白向前跨了一步,视线在温辞脸上徘徊,看他到底作何反应。
“承诺?何种承诺?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和忠信,我可以答应你。”温辞皱着眉头,心中隐隐觉得这个承诺必然不简单。
“温大人放心,这个承诺很简单。我要你答应我,日后若我有难,容王府须得尽全力相救,并且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今日之事。”
温辞心中一沉,他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仅仅救一个人,是易事。若这个人是是易韶白,便不是了。
易韶白身份未明,加上敌暗我明,容王府如今本就在风雨飘摇之中,这个承诺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易韶白盯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你是个聪明人,比起窃书之事被揭发的后患无穷,这个承诺对你不难吧?”
易韶白脸上浮现志在必得的自信,他相信权衡利弊之后,不会有人愿意错过这个诱人的条件。
“容我再考虑考虑,十日后我会给你答复。”
“好,那么我们商议一下”易韶白意识到温辞给出的答案后,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错愕,转瞬即逝。
“十日?温大人是想拖延时间?我至多留你三日的思考时间。”不过,易韶白反应极快。少顷,他就恢复如初,表面瞧不出任何异常。
温辞做出一个折中的日期,“五日。”
易韶白轻抚着腰间的长剑,蛇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他微微歪着头思索片刻,随后点了点头。“五日就五日,温大人可莫要食言。温大人在这五日里,最好莫要妄图做些什么小动作,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温辞轻轻哼了一声,“易公子这是信不过我了?我温辞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说罢,他转身欲走。
“温大人且慢。”易韶白突然出声叫道。
温辞不耐烦地回头,“易公子还有何事?”
易韶白双手抱胸,踱步上前,睥睨着他。“温大人,这《论五疾》可不是普通的书籍,皇宫里丢了这样一本书,不仅是起疑心的皇帝,各方势力都在暗中盯着。您觉得容王府能在这风口浪尖独善其身多久?”
温辞的脚步一顿,背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易韶白所言非虚,容王府近来本就备受猜忌,若再被窃书之事牵扯进去,恐怕即将大祸临头。
“易公子,你不必再威吓于我。五日之内,我自会给你答复。”温辞语气坚定,说完便大步离开。
易韶白望着温辞远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温辞啊温辞,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今天就先上到这里,布置的课后作业别忘了写,明天我会挨个检查。”老学究神情严肃,锐利的视线扫过席下。
三、二、一……
闷在尚书房一个下午的学生,按捺不住雀跃的心,叽叽喳喳,一哄而散,如麻雀一般飞出了学堂。
“三日后的蘅芜雅集,思昭可做好准备了?”
脸颊稚气未脱的少年,眼神坚定地回复。“准备好了。”
“信心十足啊……哈哈哈……”室内传来太傅爽朗的笑声,他兀地一收。“不过你不必有太大压力,往年参加蘅芜雅集都是些握瑜怀玉的英才,输给他们不丢人。即便是没有取得好的名次,去长长见识也是极好的收获。”
“请太傅放心。”
太傅满意地点点头,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嗯,预祝你旗开得胜,名列前茅。”
门口,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时不时往里探头。
楚思昭正要喊楚思恒一起走,太傅朝他递来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闭上了嘴。
“欸?不对吧,刚刚他们还在这儿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七皇子探头探脑,环视一圈后发现空无一人。
突然,一本卷着的书本重重砸向他的脑袋。“哎呦……”楚思恒连忙捂着脑袋,后退几步,抬起脑袋,这才看清砸他的人是谁。
比楚思昭矮了一个头的少年,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太傅~”
“别喊我太傅,老夫教不出你这么混的学生,你以后千万别说是我的学生,容易败坏我的名声。”
“我……”少年欲言又止,垂着头,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周身萦绕着失落。
太傅冷哼一声,“倒是老夫的不是了?”
楚思昭立在一旁有些尴尬,他向太傅微微躬身。“太傅,七皇弟平日里虽有些贪玩,但主要是少年心性,您就莫要再生气了。”
太傅冷哼一声,“哼,他那哪是贪玩,简直是无法无天,整日里不学无术。”
楚思恒闻言,急忙抬起头来。“太傅,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认真学习,再也不惹您生气了。”那模样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狗,眼神中满是歉意与真诚。
太傅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的怒火也消散了几分。“罢了罢了,今日就且饶了你。若你日后还如此,老夫不会轻易了事。”
楚思昭见状,连忙说道:“谢太傅宽宏大量。”
太傅捋了捋胡须,冷不丁问道:“七皇子,三日后的蘅芜雅集,殿下可有所准备?”
楚思恒挠了挠头,“这蘅芜雅集是什么?没人和我说过啊,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
太傅气得差点又要发火,压着怒气回复:“这蘅芜雅集乃是文人雅士切磋学问,交流才华之地,哪里是你口中说的玩乐之处。”
楚思昭上前解围,“太傅,是司礼监太监通知的不到位了,此次诗会可能是父皇念及皇弟年龄尚小,只让我与几个皇兄参加。司礼监那边,兴许以为七皇子不参加,就没有通知的必要。”
“太傅,时候不早了,我想早些回去温习一下今日的课文。”
楚思恒眼睛一亮,“太傅太傅,我也要回去复习了。明天见!”
说完,也不等太傅答应,拉着楚思昭就往外跑。太傅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道:“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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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易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