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人高呼一声。
只见一胡子守卫旁的侍卫举着火把,突然上前一步。年轻侍卫目不斜视,义正辞严道:“他的身上有伤口。”
那人目光锁定着温辞的左手,视线灼热得快要化作实质,温辞被烫了一下,下意识收回“嫌疑手”。
殊不知,正是他这不自觉的举动,落在某些人眼中大大增添了嫌疑。
“干什么!”胡子守卫大喝一声,“手伸出来!”
温辞咬了下唇,缓缓地将手伸出。楚思昭皱眉,视向他,欲言又止。
那胡子守卫上前一步,粗糙的大手猛地抓住温辞的手,左手暴露在众目睽睽下。果不其然,手腕处有一道淡淡的伤痕,虽已几近愈合,但仍留一道褐色的痂。
“伤口作何解释?”胡子守卫眼中露出一丝得意。
“伤口太小,无甚感觉,下官也不知是在何处磕碰到,容我再回忆一下。”温辞的回答异常平静。
“或许是在司药司配药时自己不小心划伤的。”楚思昭开口解释道。
“哼,殿下口说无凭,不足为信。依卑职看,将其带回刑部候审为宜。”胡子守卫得寸进尺。
楚思昭被他嚣张的态度惹怒,他看了一眼王老太监,说道:“本宫信王内监,定不会被此等小卒牵着鼻子走。若是仅凭这小小的划伤便认定温辞与刺客有关,那日后这宫中人人自危,提心吊胆,不知要冤枉多少好人。”
王中官左右为难,一边是六皇子,一边是述职,难以取舍。
胡子守卫可不会让唾手可得的升职加薪,白白飞走。“来人,将他收入”
“你敢!”楚思昭的随侍出手,剑出鞘,气势汹汹。
“你看我敢不敢!”胡子守卫怒目圆睁,一时间,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之际,温辞不慌不忙道:“慢着,下官有话要讲。”
二人一同视向温辞,异口同声。“说。”
“我想起来了,这伤口是被猫划伤的。”
“呵~”胡子守卫讥讽道,“编理由也不编个像样点的,鬼话连篇。宫里哪儿来的猫,又或者说谁敢养猫?”
“你可别说是野猫,让我想想,你会怎么顺着梯子往上爬,不会是路边的野猫无缘无故冲上来抓了你吧?哈哈哈哈哈哈……”他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倘若我说,是贵妃的猫呢?”
胡子守卫一怔,“什么?”
连带着一旁的楚思昭,王中官也愣住,震惊得说不出话。
温辞提高了音量,掷地有声,字正腔圆。“我说,是贵妃的猫抓伤了我。”
胡子守卫脸上表情飞速变幻,一脸严肃。“你可知,那可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
敢借她的名义虚张声势,你的下场会有多凄惨,五马分尸,大卸八块都不为过!”
温辞目光坚定,“是真是假,诸位大人一查便知。”
“来人,去永寿宫一趟。”王中官下达指令,两个侍卫一路小跑着离开。
俄顷,永寿宫的方向跑来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到王中官面前,附耳低语了几句。
“咳、咳、咳……”王中官脸色一变,他看向众人,清了清嗓子道,正欲一锤定音之际,打那边又来了个宫女。
宫女莲步轻移,在对面站定,正是贵妃的贴身侍女玉兰。“确有此事,小猫儿顽劣,稍有疏忽便会乱跑。”
王中官尴尬得无地自容,只得深深点头,表示无比赞同。“今日之事,是一场乌龙。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掌药海涵。”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一干人等匆匆离开。
贵妃不可能平白无故帮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宫人,其中缘由,只能是因着楚思昭。
温辞感激地看着楚思昭,“多谢殿下今日多次搭救,殿下之恩,温辞没齿难忘。”
楚思昭笑道:“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本就是这些人故意刁难你罢了。不过你这手腕的伤,还是要好好处理一下,莫要让伤口恶化了。”
容王府。
初夏,后院池塘水波粼粼,菡萏摇曳。杨柳依依,蓬勃地舒展着枝叶。婆娑的树影下隐约可见一人独坐石桌,喝着闷酒,盎然的绿意混淆了视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抽刀断水水更流……嗝……举杯消愁愁更愁。”
温辞上前夺走那人酒壶,名贵的玉壶上,有鎏金点缀,纹路精美。“王爷,您不能再喝了,酗酒伤身。”
“滚开!”醉醺醺的秦寂扶着石桌起身,大袖一甩,摇摇晃晃地挪至温辞跟前,欲抢夺酒壶。“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指点本王?”
“殿下,属下已经找到那本书了,能治疗您的眼疾的书。”温辞的话,无异于滴入油锅的一滴冷水,石破天惊。
“找到了?”秦寂弥漫着醉意的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愕然。一时间,他愣住,连手都忘了收回。
“是,”温辞垂眸,从怀中掏出那本《论五疾》,精准无误地交到他手心。
对方接过书后,全身颤抖得厉害,手一颤,书险些掉在地上。他连忙抓紧,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在怀里。
烦人的蝉鸣似乎都停歇了,四周安静到可怕的地步。
“刘叔,你来看。”停了片刻,秦寂轻启尚沾着酒液的薄唇。
老管家上前接住书,端详封面与内容后,答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不日即将恢复光明。”
秦寂心跳骤然加速,呼吸随之变得急促。快要从胸膛迸发出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在黑暗中徘徊了太久,这突如其来的希望让他几乎失态。
“温辞,你立了大功,本王重重有赏。”秦寂素日暗哑的嗓音,染上无法掩盖的喜悦。
温辞恭敬低头,“殿下,这是属下该做的。”
秦寂深吸一口气,似乎已经在想象重见光明后的景象。“他以为,仅凭眼疾就能打倒本王,使我偃旗息鼓。可他忘了,本王从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容王一袭紫衣,坐在主座。昏黄的烛光为他俊美的容颜添了几分别样的姿色,多了柔和,少了戾气。“说吧,想要什么奖赏?本王向来赏罚分明。”
黑衣少年保持跪姿,腰杆如青松一般挺得笔直,纤尘不染的地板折射出他眉梢的喜悦。温辞心跳如雷,“殿下,属下只求能继续留在殿下身边,忠心侍奉。”
“哈哈哈……”秦寂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回荡,温辞抬头望去,只见他薄唇轻启,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似笑非笑:“本王还以为你会索要金银财宝,或是官职加身,原来只是如此简单的愿望。看来温侍卫果真是忠心耿耿啊~”
刻意拉长的尾音,颇有些戏谑的意味。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那本王便成全你,赏你做本王的贴身小厮吧,正巧遂了你的愿。”
温辞忙低头谢恩,掩盖自己的惊诧,体面话脱口而出。“谢殿下抬爱,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不愧是狗容王,当贴身小厮,这算哪门子奖赏?他嘴角抽搐,舔了舔上尖牙。
主座上的人似是注意到异动,径直走了过来。“怎么?本王怎么觉得温侍卫的反应太稀松平常,莫非不喜此次的奖赏?”
秦寂垂首,嘴角噙着盈盈笑意。“抑或是本王的错觉?”
“属下不敢,”温辞干咳了两声,“是属下太过欣喜,喜悦之情无以言表,生怕惊扰了殿下。”
“唉,”容王惋惜似地叹了口气,“罢了,大抵是本王的救命之恩抵不过六皇子的小恩小惠,只需一点点温情,就骗得咱们温侍卫团团转呐……”
“温辞,糖葫芦好吃吗?”
被叫大名,黑衣少年蓦地一动,身板摇晃。
“殿”
“咳咳咳……”
未等他喊完,脆弱的脖颈便兀地被一双手掐住。力道愈收愈紧,指缝间很快便生出青紫色痕迹。
“咚!”黑衣少年后背撞上木窗,撞碎了窗边的盆栽,盛放海棠的青花瓷瓶摔得粉身碎骨。他拼命挣扎,拍打着下颚处强有力的手腕。
容王白皙的手臂,此刻青筋毕现。他身上光滑细腻的绸缎早已褪至小臂处,紫色广袖上绘织的蟒蛇,通体漆黑,只一双眼睛赤红狰狞,凶神恶煞,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华裳,一口咬断黑衣少年的脖颈。
“咳咳咳……殿下,臣永远不会背叛您。”温辞有能力挣脱,但时机不是现在。况且,若是他一时挣脱,以容王敏感多疑的性格,怀疑一世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那他接下来的任务,也别想继续了。
他仰了仰脖子,勉强与秦寂平视,双眸依旧黯淡,神色依旧古井无波,表面看不出异常。但他知道,对方肯定是生气了。至于生气的原因,他才懒得猜,死神经病的心思,谁爱猜谁猜!
短短几句话,温辞说得断断续续,语调颤颤巍巍。“王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定然知晓疑人不用……咳咳……用人不疑的……道理。”
“哼、”秦寂双唇紧闭,用鼻翼发出一声轻微的气音。旋即,卸了力气。“同样的错误最好不要再犯第二次。若是下次,本王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走后,温辞如释重负,缓缓滑落在地。神色恹恹,无力地扇动了下睫毛。死神经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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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