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乱 第2章 第二章 下山

何悟尘受了惩罚，也情知自己有错，可心中仍是忿忿，于是躲在门外偷听，想知道师父怎么说孙悟空。

只听师傅说：“悟空，我既命你扫洒庭院，你又为何干扰师兄读书？”

孙悟空“哼”了一声，说：“日日扫夜夜扫。师父，弟子知你是有本领的。但你若无意教我，我趁早离去，另寻仙人便是。”

何悟尘闻言，心下忖道：这个猢狲，竟敢话中带刺，再也别想让师父教他东西了。

菩提祖师却说：“也罢。既然你求学若渴，又能过耳成诵，那就教你诸子经典，或看经，或念佛，并朝真降圣之类。”

“似这般可得长生吗？”

菩提祖师摇摇头，说：“若要长生，也似壁里安柱。”

“弟子不晓得打市语，何谓‘壁里安柱’？”

“人家盖房子想要坚固，在墙壁之间立一顶柱。房屋将颓之时，它必朽矣。”

“那有何用？不学，不学。”

菩提祖师又说：“你浮躁好动，需要静修。那我就教你休粮守谷，参禅打坐，戒语持斋，并入定坐关之类。”

“似这般可得长生吗？”

“也似窑头土坯。”

“这又怎么讲？”

“就如那窑头上，造成砖瓦之坯，虽已成形，尚未经水火锻炼，一朝大雨滂沱，它必滥矣。”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学，不学。”

何悟尘心下忖道：师父大发慈悲，决定教他，他却这也不学那也不学，师父必要大怒了。

然而菩提祖师却说：“那我教你采阴补阳，攀弓□□，摩脐过气，用方炮制，烧茅打鼎，进红铅，炼秋石，并服妇乳之类。”

“似这般可得长生吗？”

“此欲长生，亦如水中捞月。虽然看见，却无捞摸处，到底只成空耳。”

“既然不能长生，您又何必提它？”

菩提祖师顿时变色，跳下高台，用手中戒尺在孙悟空头上打了三下，骂道：“你这猢狲，万般皆不肯学，不如速去。”

说完，菩提祖师背着手出后门离去。

何悟尘不禁窃笑，心满意足地到院中面壁。

面壁要持续整整三个昼夜。在这期间，他不能睡眠，也不可饮食。当天晚上，他就撑不住了，头抵着墙壁打起了瞌睡。

这时，他听到院中有人在走动，以为是某位师兄奉师父之命前来检查，慌忙挺直上半身。他悉心注意着身后的响动，发觉那脚步声并非朝自己靠近，而只是经过。

他壮着胆子悄悄回头望去，只见孙悟空正探头探脑地从院中经过。由于他身在树下的阴影中，孙悟空并未注意到他。他看着孙悟空穿过柴门，进了后院。

何悟尘心下忖道：他去了后院，莫非去向师父求饶了？师父既已决定赶他走，

他还来做什么？

何悟尘于是悄悄跟了上去。果然，孙悟空从后门进了师父的房间。

师父的房间并没有点灯，何悟尘完全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只有躲在窗下偷听。然而，他等了很久很久，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话语声。

他知道，传道犹如泄露天机，所以自古以来都是耳语传道，不让第三者有任何探知的机会。两人黑灯瞎火地待了这么久，必然是师父教给孙悟空真东西了。

他靠着墙壁，呆呆地望着清冷的月光，一时间心如死灰。想当初，自己跟了师父七十个年头，师父才肯教教自己变化之术。而孙悟空只来了七年，就能得到师父的亲传。世界为何如此不公？

这时，一只蚊子在他面前飞来飞去。他挥手赶开，突然意识到不应久留，于是接着去面壁了。

从那以后，何悟尘再也没有看到孙悟空干杂活，其实他也并不再在意孙悟空在做什么。他只是专注于眼前的一卷卷《盘经》，不再打瞌睡，不再偷懒，把每一页的内容记到脑海深处。

转眼间，考试的日子将近，何悟尘去向师父辞行。

菩提祖师说：“悟尘，你有把握吗？”

“弟子尽力了。”

“玉帝得道前经历的第一千三百九十五万七千六百一十二劫的第一亿两千一百七十七万八千五百二十四难是什么？”

何悟尘支支吾吾良久，没有答上来。

菩提祖师轻轻叹了口气，说：“悟尘，传记是最简单的。”

何悟尘低着头，没有说话。

“也罢，为师最后再帮你一把。到时候，你只要考一个尚可的成绩即可。你用这些，一路打点，就能得见文曲星。”菩提祖师说着拿出一个鼓鼓的小布口袋。

何悟尘接过布口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的金砂。何悟尘捻了一点，那些金砂颗粒的大小宛如小米，每一粒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菩提祖师说：“每一次，出手小小一捻足矣。”

“师父，这……”

“什么？”

“并非修行之人所为。”

“向时大雷音寺众比丘圣僧下山，在舍卫国赵长者家诵经，讨得三斗三升米粒黄金。你觉得是比丘贪财吗？”

“这……”

“你不必急着回答，以后自会明白。等你见了文曲星，就把这个给他。”菩提祖师说着又拿出一个小木盒。

何悟尘本以为木盒中是能令他大开眼界的至宝，可打开盒子后却大失所望。盒子里是一颗破旧的念珠，甚至已经蛀了虫洞。

“师父，这是……”

“你不必多问，只需要交给他。”

何悟尘感念师父厚恩，含泪三拜九叩。在他就要转身离去时，师父再次叫住了他。他以为师父同样舍不得自己，便抱着师父的腿，动情地说：“师父，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你到了外面，不要让人家知道你是我的徒弟。”

“啊！”何悟尘的心顿时冷了半截，“这是为何？”

“你若一事无成，我不愿认你。你若功成名就，我也不愿惹事上身。能给你的都已经给你了，你走吧。”

且说何悟尘百年来第一次下山，天高云淡，松柏森森，虫啾鸟鸣，一时间神清气爽，百般不快都被抛到脑后。

“师兄。”

何悟尘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于是循声望去，但是树枝上空无一人。

“师兄。”

这一次，声音来自脑后。他迅速回头，仍是不见人影。

“悟空师弟，我知你有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就别捉弄师兄了。”

何悟尘话音刚落，孙悟空出现在他身后，揽着他的肩膀，说：“师兄哪里去？也不来跟师兄弟们道个别。”

“我上七曲山考试去。”

“七曲山远在南瞻部洲，十万多里，师兄如何去得？”

“考试还有两年多。我日夜兼程，来得及的。”

“不如俺老孙送你去，须臾可达。”

“须臾可达？”

“师父教我筋斗云，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何悟尘闻言，不禁眉头紧锁，暗暗咬紧了牙关，良久挤出几个字：“不必了，我自己走。”

何悟尘想要径自离去，孙悟空却拦住了他。

“师兄师兄，还是让师弟送你去。腾出两年的时间来，在那边多读读书，多好？”

“不必，跋涉也是修行……”

孙悟空不由分说地把何悟尘抗到背上，纵身起跳，瞬间飞出数十丈高。惊恐万状的何悟尘向下望去，那些他曾经只能仰望的参天大树都仿佛地上的小草。

就在这时，孙悟空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一软，停止了飞升，两人便从空中坠落，重重摔在地上。

何悟尘虽未得道，但修行日久，筋骨之力毕竟强于常人，所以遭此一摔并未丧命，只是揉着腰背叫苦不迭。

“孙……孙悟空，你……莫非……想害死我……”

孙悟空说：“师兄，我初背你时感觉很轻松。可我一腾云你就变得仿佛比天还重，我一下子就使不上力气了。”

“哦，我知道了，”孙悟空恍然大悟般，“一定是你尚未完全摆脱**凡胎，才如此沉重。”

何悟尘冷笑道：“你孙悟空倒是羽化登仙了哈。”

孙悟空轻松一笑，仿佛没有听懂何悟尘的话。何悟尘则收拾起摔散的行李，径自启程。

孙悟空追上他，说：“师兄，我至少送你走出西牛贺洲。”

何悟尘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说：“孙悟空，你别跟着我。你要是真有造化，我们天庭见。”

何悟尘的猛然变色令孙悟空一凛。孙悟空不敢多说，只能呆呆地目送师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