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点师他失去味觉后 第3章 第3章

虽然安灵蕴顶着糕点师的名号进了点花酥，实际做的却是前台的事，几天下来连后厨也没进过。毕竟易道珣也没打算真让他干什么事，巴不得等这位“贵客”没兴趣之后赶紧走人。安灵蕴怕露馅，倒乐意韬光养晦，一直安安分分打杂。他本就伶牙俐齿，又不摆架子，对谁都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跟在店里一向横行霸道的易道珣比起来不知有多讨人喜欢。一两天下来就跟大家打成一片，对各人也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

比如那个叫林小芸的小姑娘，是临街开中药堂的一对退休老夫妻的孙女，正在本地一所大学的中药学专业读大二。易、林两家素来交好，小姑娘会趁暑假没事时来这里帮忙，做些记账收银的工作，赚点零花钱。

比如那个叫易子斐的腼腆男孩儿，是易道珣的一个远房表弟，也是易洞明所收的最后一位徒弟，刚刚成年。他从高中便抽课余时间跟着易道珣做学徒，高中毕业后就径直来这里做了见习糕点师。

又比如本店老板易道珣，看着比安灵蕴大不了几岁，但让安灵蕴对“甩手掌柜”的理解上了一个新高度，摆烂到让他匪夷所思的地步。

来点花酥的几天，安灵蕴基本上没见过易道珣亲自动手做过糕点。无论是揉擀压拽，还是蒸煮烙炸，统统交给易子斐来干。只有在易子斐还没学精实在搞不定的部分，易道珣才会亲自做个示范。其他时间，他要么仅仅口头过问，要么帮着摆盘成品，要么窝在里间研究一本有点年代的书，几乎算得上是除安灵蕴外的第二大闲人。并且，他对营业额好像完全不关心。易子斐能做多少，他便卖多少。一些制作复杂又抢手的糕点，一天的供应量只能用“个”来计算。

但是有一样东西是易道珣每天雷打不动必须亲自制作的。那就是当时易道珣说是非卖品的荷花酥。

说来也奇怪。“点花酥”主打桃酥，牛舌饼，枣泥酥和绿豆糕，也会根据季节推出时令糕点。春有藤萝饼，夏有玫瑰花饼，秋有桂花糕，冬有梅花酥。但唯独这荷花酥，易道珣只在每天开始营业前做一朵，而且绝不出售。做好的荷花酥会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店铺一进门最显眼的位置——收银台顶层的粉彩瓷盘中，整个过程虔诚得宛若朝拜。

安灵蕴就这样打了几天杂，终于获得了进入后厨的资格，但也仅仅停留在“观摩”阶段。

这天，易道珣一大早去进货，中午才会回来。易子斐今天准备的都是很基础的糕点，所以易道珣稍加叮嘱几句也就放心地离开了。

易子斐正在往烤箱里放最后一盘桃酥。好的桃酥烤好后会从四周向中心延伸出自然的小裂纹，中心的凹陷处撒上的黑芝麻和核桃碎更是让整个桃酥香气四溢。

香气已经逐渐弥漫，一天的好心情由此开始。但当易子斐拉开烤箱时，笑容却突然垮了下来。他遮遮掩掩地将烤盘端出来，愁眉苦脸地看着盘中的桃酥。

安灵蕴注意到他的异样，温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易子斐嗫嚅着，紧张地瞥了安灵蕴一眼，又飞速低下头去，试图用身形挡住烤盘。但安灵蕴眼尖，一眼便瞧见了问题：原本应该分布在桃酥四周的裂纹却从中心蔓延开，龟裂得有些惨不忍睹，但所幸应该是没有碎掉。

本来，易子斐的水平不至如此。想来是今天空气着实潮湿，他加水和面时没把握好量。

易子斐知道自己闯了祸。但易道珣不在店里，他也不指望安灵蕴能帮上什么忙，身边没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况且桃酥已经成型，就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现下要么重新做，但离开店营业不剩多少时间，恐怕来不及；要么放弃这一盘承担亏损，但这可是个不小的损失。厨房里温度很高，但易子斐却手脚冰冷，活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安灵蕴看见这小孩儿吓成这样，有些于心不忍。他也在思考着怎么才能补救这些桃酥。突然，他灵机一动：“我有个主意，或许可以一试。”

易子斐有些迟疑。但安灵蕴胸有成竹的样子看上去那么可靠，他也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

“我记得店里备的有奶油？”安灵蕴问。虽说易道珣平时向来没个正行，但对原料和工具的准备可是毫不含糊，甚至还有西点常用的一些原材料。

易子斐点点头，立刻从冰箱里端了一碗过来。

在等着奶油解冻时，安灵蕴抽了张油纸，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翻飞，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个简易裱花袋。然后他把裱花袋嘴部对折两次，干脆利落地左右各剪一刀，裱花嘴便成了。

易子斐有些捉摸不透安灵蕴到底想干什么。直到安灵蕴在桃酥中间的裂痕处挤出一朵漂亮的奶油裱花，他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别……”

“嗯？”安灵蕴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笑着把桃酥递给他。“你看，裂缝被盖住了，造型也很好看。”

“这会影响桃酥的口感吧！桃酥是脆的，但奶油又滑又软，这……这怎么能加在一起呢？灵蕴哥，我会被师兄骂死的！”易子斐平时斯斯文文，但此刻看着这不伦不类的桃酥，简直欲哭无泪，急得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你看我们平时吃的奶油夹心饼干，里面的奶油影响饼干的口感了吗？”安灵蕴不紧不慢道，垂眼看着易子斐呆头呆脑的样子。

易子斐感觉安灵蕴说得不无道理，但还是很不安：“可是……”

“糕点好不好，最终是由顾客来评价的。就把这些当做是新品，首先推出，后果我来负责。我敢保证，效果一定会很好。”安灵蕴斩钉截铁道。

而后，安灵蕴又微微一笑：“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争取在易老板回来前卖完，神不知鬼不觉。”

易子斐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豁出去了。正在整理账目的林小芸看见两人端出这奶油桃酥，直呼有趣，连连追问今天的桃酥怎么做成了这样。面对女孩子好奇而纯真的目光，易子斐连借口都忘了怎么编，红着脸急急将原委交代一遍，并央求林小芸保密。女生好像天生抵挡不了奶油的诱惑，林小芸很是直爽地掏钱买下一块，成为“吃螃蟹的第一人”。小姑娘细细咀嚼后，郑重道：“相信我，这个桃酥一定会大受欢迎的！”

没过多久，就有好几个人被这新奇的桃酥吸引了，纷纷过来尝鲜。易子斐竖起耳朵，紧张地留意着他们的反映，却意外地收获了诸多好评。有人尝后赞不绝口，觉得奶油的润中和了桃酥的干，口感很是丰富；也有人看不惯这洋不洋中不中的玩意儿，但咂摸咂摸味道后，也勉强用鼻子“嗯”一声，说是很大胆的尝试。几个拎着奶油蛋糕的女生看见这桃酥后，更是两眼发亮，一下买走了好多。

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本是残次品的桃酥突然变成了抢手货，不多时便被顾客一扫而空。安灵蕴应顾客强烈要求，不得不再往其他正常的桃酥上裱上奶油以供销售。

临近中午，客流量差不多散去了。易子斐看着空空的桃酥柜台，不好意思地冲安灵蕴笑了笑。他笨嘴拙舌，想了半天，憋红了脸，真诚地道：“灵蕴哥，谢谢你！之前……之前错怪你了，你真的很厉害！”

安灵蕴不多言，只是向他微微颔首。

三人心照不宣地保守着这个秘密。易道珣进货回来，看见桃酥柜台里空空如也，很是意外，以为是易子斐手艺大有长进，难得夸了易子斐一句。易子斐无功不受禄，埋着头半天没好意思接话，一个劲儿重复着安灵蕴帮了他很大的忙。倒是另两人嘻嘻哈哈，附和着易道珣，轮番把易子斐夸了个大红脸。

这时，一个女孩气喘吁吁跑过来，满是期待地问道：“您好！请问早上新出的奶油桃酥还有吗？”

易子斐和安灵蕴的表情同时僵住。他俩顶着易道珣充满审视的危险目光，硬着头皮跟女孩解释已经卖完了。

“我朋友给我带了一块，我觉得可好吃啦！没想到这么快就卖完了。”女孩满脸失望，“那你们以后一定要继续出这一款啊！”

目送女孩离开后，易道珣挑起眉，把目光投向满脸心虚的三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解释一下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正当安灵蕴想着怎样才能弱化这件事的严重性时，易子斐已经沉不住气把事情前后交代了一遍，并把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林小芸默默别过头，在心里暗骂这个小傻子怎的这样单纯。

易道珣面无表情地把每个人挨个打量了一遍，其中目光在安灵蕴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我，准备谋权篡位？这个店长给你们来当得了呗？”瞪过易子斐和林小芸，他又向安灵蕴微微颔首，不咸不淡道，“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创意，你处理得很好。多谢。”

说完，易道珣跟没事人一样进里间整理刚运过来的原料，又神情自若地招呼他们进来帮忙。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安灵蕴神色最为复杂。但现在也只好夹着尾巴做人，按吩咐乖乖办事。

下午。天色阴沉沉地灰，空气里四溢着闷热。

易道珣在里间突然大喊：“哎呀，冰糖不够了！我上午忘了买。你们谁现在有空去超市买一下？”

安灵蕴从中午便陷在一种怪异的微妙感里，此时立刻就站了起来，自告奋勇要去。易道珣细细告诉他超市的位置，又特意叮嘱道要买□□糖。

已经出了店门，又听到林小芸担忧的声音追过来：“灵蕴哥，等会儿怕是要下雨，还是把伞带上吧！”

安灵蕴估摸了一下路程，感觉并不远，又嫌拿伞不好拎东西，便谢过了林小芸的好意，摆摆手走远了。

没想到林小芸一语成谶。等安灵蕴出了超市门，天空已经飘起了细雨。他打算趁着雨势还小一鼓作气冲回去，便抱紧冰糖，踏入雨幕。可短短几分钟里，豆大的雨点越来越密集，街上甚至已经弥漫起朦胧的水雾。等安灵蕴回到店里，全身都已湿透，狼狈极了，全然不见平时矜贵的模样。

林小芸和易子斐一见他这模样，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去找干净毛巾。易道珣接过冰糖，有些五味杂陈。眼前这人发梢和衣角分明还在往下淌着水，可怀里的冰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可见被保护得很是精心。

“你住在哪儿啊？”易道珣给他端来一杯热水。

安灵蕴把额前湿漉漉的刘海撩上去，随口答道：“城西。”

易道珣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从点花酥到城西少说也得40分钟。他皱着眉，很是过意不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先去我家冲个热水澡？我家离这儿很近。你这个样子不及时处理的话很容易感冒。”

安灵蕴闻言一愣。他大半个脑袋埋在毛巾里，呆呆的莫名有些可爱。安灵蕴犹豫了一下，倒也不扭捏，大方道了谢。“多谢易老板。那就叨扰令尊令堂了。”

易道珣听他严肃古板的用词，忍俊不禁。“不打扰。我爸早下江南逍遥去了，不在家。我妈……”他顿了一下，平静道，

“她两年前去世了。”

安灵蕴自知失言，连忙道歉。易道珣不甚在意，耸了耸肩。

屋外滚过一声闷雷。易道珣看看天色，扭头道：“今天大家就先回去吧，晚上估计要下大暴雨。”

等雨小了一些，易道珣等人先送住在临街的林小芸回了家，然后才放心地回去。

易家是个古色古香的一进四合院，从点花酥拐过两条胡同便到了。易子斐目前也借住在易家。

易道珣带安灵蕴进了自己住的东厢房的洗浴间，又找出一套干净衣服递给他。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家伙难得红了脸。“这是我刚买的衣服，只穿过一次，洗得很干净。你别嫌弃，先将就着穿一下？”

安灵蕴僵硬地点点头，耳尖也悄悄泛起红色。

待安灵蕴洗完，易道珣也煮好了姜汤。易子斐很是殷勤地先给安灵蕴端来一碗。安灵蕴没怎么喝过姜汤，第一口下去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不知这汤是个什么味儿，但姜的辛辣对他仍有刺激。一时间，他只觉得这辣辣的玩意儿激得他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

另两人边喝姜汤边留意着安灵蕴的反应，笑得差点被呛着。

之后安灵蕴又被留下吃了晚饭。易道珣亲自下厨，桌上四菜一汤，全是色香俱全的地道京城菜式。饶是安灵蕴什么味道也尝不出，单看这诱人的菜色，也不禁胃口大开。

夜幕越来越浓，暴雨却丝毫不见颓势。安灵蕴不住地看着墙上的时钟，多次起身表示自己打扰太久该走了，但都被易道珣以雨太大出行不安全驳了回来。最终，易道珣面露挣扎之色，一咬牙，艰难道：“要不……你今晚干脆留下来住吧？我家正好有一间空客房。”

“我得对我的员工负责。”

于是，直到安灵蕴熄了灯，蜷在客房的大床里，还久久回不过神来。袅袅升起的蚊香、崭新柔软的被褥，明显宽大的衣服，都让他有些辗转反侧。

耳畔又炸起几声惊雷。

今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2024.2.20 针对容易让人误认为安灵蕴能尝出味道的地方做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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