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我有些欣喜的向前几步走到了他的身旁,有些惊讶于这样小的事情他还记得,我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一朵白色的小花随着风落在我的肩头上,玄月收敛视线抬手,将我肩膀上的那朵白花摘下放在手心当中,恍惚之间我竟然忽然明白了那数日未曾明白的问题,那梁山伯为何从此不敢看观音。
“玄月,你可知道梁山伯为何从此不敢看观音?”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忽然脱口而出,我和玄月都愣在了原地,可是我仍心有期待着玄月的回答。
“我......我不知晓。”我分明的看见玄月微微愣住,一向坦然自若的他竟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紧张。听到如此回答虽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我难免又有些失望。
“还记得我们两个人第一次初见,便是看着这树上的红绸。”
“可是这树上似乎还从未有过我们两个人的心愿。”我仍然有些不甘心,从树旁边的木桌上拿起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红绸与墨笔。
我抬手在那红绸上写下了“愿得一心人。”将那另一半的红绸递给了玄月,剩下的半句话我希望是由他写出来。
我固执的将墨笔举在半空中,仿佛好像我一直坚持下去玄月便会接下来一般,可直到那墨已经干涸,玄月也毫无动作。
“玄月......”就连我自己都察觉到了我语气当中的祈求。
“你写吧,我一心向道心中别无所求。”他还是那般眉眼淡淡。
好一个别无所求,我偏偏不信。
我不相信平日里一心向道的玄月却会因为我的撒娇而白白陪着我在长街上转悠整整一天,我也不相信他看着我的眼神分明有情,可是我心中残存的自尊心不容许我再问出口。
后院之外已经陆陆续续有香客走入进来,我的鼻尖有些微微泛酸,甚至拿着墨笔的手都有些颤抖却还是支撑着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一日,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是如此的苦涩。
接连好几日,我都再也没有见过玄月,不知是我在躲他还是他在躲我。
直到初秋一日,林住持回到了寺中,可是随之而来的还有我那几近从未谋面的父母,原来我的十六岁生辰临近,父母看我在寺中平安生活这十几年并未发生什么劫难,便想要将我接回府中去。
我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仿佛这凌云寺之中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人或物。
家中的一切都让我感觉有些陌生,太尉府中花园花团锦簇开的如火如荼,倒真的是富贵人家,可是在我的眼中却还没有那寺中的那颗树上面结的小花赏心悦目。
看着府中上下的人都忙着操持着我十六岁的生辰宴,我的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自己像是局外人一般,还没有平日里和玄月相处来的那般自由自在,又因着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回府中,不少父亲在朝廷当中结识的官员都前来府中祝贺。
我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两弯柳叶眉下的眼睛柔情似水,就连在铜镜里都可以窥探到的白皙皮肤。可女为悦己者容,我并没有悦己者。
“凌霄,出来见客。”父亲的身影在房外响起,我连忙起身出去,只看见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男子站在父亲面前谈笑风生着,见我出来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眼底闪过光芒。
“凌霄见过太子殿下。”我轻轻福了福身子,不卑不亢的看着那太子殿下。一身明黄色的衣服格外的张扬,他的眉宇之间也都是男子的刚毅,可是看向他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当中却又想起了玄月。
父亲看着太子的目光有意让我多作陪,明明是我的生日宴我却看着那些官场上的人交谈饮酒,而我也要面带着笑意装做出一副楚楚大方的样子迎合着众人,更觉得无趣至极,仿佛比听玄月在我身旁念经还要枯燥。
奇怪,我怎么又想起了他。
朝堂之中发生了一件轩然大波的事情,只听说太子在朝堂之中当着各位大臣的面请求皇上赐婚太尉府中的嫡女。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梳着头发,往日里这些事情都是玄月为我做,我的手下稍微一用力便将那金银剔透的玉梳子摔成了两半,父亲却笑着安慰我,莫说是这一个玉做的梳子,若他日我成为太子妃一个金做的梳子也不足挂齿。
我看着地上有些四分五裂的梳子有些心疼,那梳子是玄月不知道从何处去寻来的。
“是啊,我怎么会难过。当上了太子妃便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痴痴的笑着。
似乎所有人都很满意这桩婚事,父亲脸上总是一副笑意,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可能在天下万千女子看来这都是一件好婚事。母亲给我送来了嫁衣,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装点得无数珍珠都让那嫁衣看起来华丽无比,可我抬起手只能摸到冰冷的珠翠。
“再过三日,我的凌霄也要嫁做人妇了。”
父亲脸上带着笑意摸了摸我的鬓角,我能看见那笑意隐藏着父亲的皱纹,很多年未见父亲已经不似从前。其实从生日宴那日我便能看出来父亲在朝堂中不易和辛苦。
我想将我内心里的想法告诉父亲,可是旋即又想了想我心悦的那人不心悦我,那我嫁给何人又有何妨?
很快便到了出嫁那日,婢女将胭脂轻轻的涂抹在我的脸上,我有些失魂落魄的任由着别人的摆布,坐轿,落轿,太子牵起我的手走向父亲。
“凌霄,我心悦于你。”太子轻轻的说道,这句话我一直想从一个人的口中听见,可是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微微弯腰却从盖头的缝隙之间看见了人群当中有一个灰白色的长袍,是那般的熟悉。太子仿佛注意到了我的停顿,开口解释道。
“我知道凌霄曾经因为劫难住在寺中,所以今日特意请来了寺中的林住持和他的弟子为凌霄祈福诵经。”我在心中感叹还真是阴差阳错。
“太子妃请将手腕伸出。”玄月的声音响起,就如同我千次万次听到的一般,我隔着嫁衣将手腕伸出去,任由他将净瓶当中的水洒落在我的手腕上。有那么一刻,我想要掀开盖头不顾世俗的伦理带着玄月离开,可是我知道他不会和我走,我也知道若我真的一走了之,留下来的便是灭门之灾。
“谢谢道长,我别无他物,只有一个吊坠还请道长拿上代替我在寺中继续沐浴焚香。”我抬手将脖颈上的那块玉石拿出来递给玄月,这是一直陪伴着我的物什。我心中还留有一丝幻想,就让那玉石代替着我留在玄月的身边吧。
他接了过去,说了句阿弥陀佛。
我们就这般擦肩而过了。
玄月回到了寺中,却觉得这偌大的寺庙之中处处都是凌霄的身影。玄月走到了那棵参天大树下寻找了很久才看见了那熟悉的小篆字,他抬手在红绸上写下了“白首不相离”一句话。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在祝愿谁?是当朝的太子与太子妃,还是曾经的凌霄和一个小和尚?玄月不知道。
在参天菩提树下,玄月流下了他那一生唯一的一滴清泪。
※※※
宸王宫,在枫城。
穆回曾和我说过,每到秋天,枫城的红叶便会如同朱砂流散般浸染整个城池,那炫目的红几乎会让人灼伤双目,美丽而凄然。
我和苏睦来到枫城脚下的时候,正是秋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那种仿佛连绵了整个世界的红叶,心中多少有些惊诧。只是穆回从不喜欢红色,他说那颜色太过绚丽,近乎于鲜血,就仿佛是终结之前的一霎芳华一般,虽然艳丽,却更戚伤。曾经的我不以为然,而现在,我终于理解了他。
因为生命实在是个太过脆弱的东西,易碎得让人难以接受。
“百结,我们该走了。”
听到苏睦的声音的时候我才发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在城外发了很久的呆了。
我点了点头跟在苏睦的身后进了城,他对所有人的介绍都是说我们是神巫,我是巫女,他是神使,来到枫城是为了在这个时节完成神祭,而这,也是我们接近宸王的借口。
我们不知道那女娲石碎片究竟在宸王宫的什么地方,在什么人的手中,所以苏睦在路上的时候就告诉我,不要讲女娲石碎片的事情,用其他的身份得到信任,这样才有机会调查。
我们终究还是来到了宸王宫的门前,宸王宫很高,很大,风也很大,风吹起了我的头发,而我依然抬着头,看向那宸王宫的房顶,仿佛在冥冥之中昭示着什么。
我跟在他身后登上汉白玉的阶梯,在两边的禁卫中踏上朝堂,面见这枫城的主人。
宸王是个长相平凡的男子,他不算英俊,但是脸上却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当他听闻我们是神巫之后,立刻应允我们可以住在宫中准备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