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遥 第5章 殊途

这几天我也知道了钱为何物，对于一个外门弟子来说，这必定是一笔大钱，但我又不能说自己就住在苍穹雪山上，而且那家的豆沙桂花包我还想再吃几个，昧着良心我把钱收下，我提醒自己一定要帮君上卿进入内门，却见他又看着我笑了。

给我钱还笑，真是个奇怪的人，但我的心为什么也有些滚烫呢?

我取下发上的并蒂雪莲钗给他，“我不会白拿你东西的，这是我师父在我生辰那天送给我的，以后就给你了。”

君上卿推手拒绝，“这等贵重物品，在下不能拿。”

贵重吗?

我看着发簪上的闪闪发光宝石，有些茫然，这种宝石师父有很多，应该不算多贵重吧，我不容他拒绝直接塞入他手里，“就当你先替我保管，做个见证，我一定会来帮你的！”

经历过人世的繁华，再回到山上，我突然发现山上的日子比山下难熬很多，山上太安静了，尤其是师父在闭关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真身上面摸着怀里到底没舍得花掉的碎银，翻来覆去地想。

原来师傅说的也不是完全对的，山下有没有坏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山下确实有好人的，好人会笑，会给我买包子吃，还会把身上的钱都给我。

君上卿是个好人，一个我要帮助的好人。

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师父的藏书中有一种密术，妖族可用一万年的寿命为代价封存自身妖气，听师父说，青云山上都是要灭妖的道士，我把妖气掩盖住，再去帮君上卿参加考核岂不是就能让他加入内门了！

至于寿命，我一想到如果几万年都是像现在这样在山上枯坐，那少一万和多一万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轻而易举的混入了青云山，在外门和君上卿重逢，再一起报名参加考核，通过考核的那天天空飘起细雪，和苍穹雪山上一样的雪，我没有想到苍穹雪山，没有想到师父，因为我被君上卿拥入怀中，我想到的是，他的体温。

人的温度真暖，几乎要将我融化在他身上，从此合二为一，不再分离。

我和君上卿几乎成了青云山内人人皆知的一对神仙眷侣，我们一起搭档，一起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我甚至觉得之前的人生都是白活了，只有和他在一起时做的这些有意义的事情，我才是真正的活着。

在杀了无数个妖怪后，目睹无数件惨事后，君上卿似乎有些变了，也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没看懂他，他的剑越来越冷越来越硬，他常跟我说这些妖魔作乱的危害，他的愿望已经变成了铲除天下所有妖魔。

我生来就是雪莲花妖，可我是他的爱人，不可能会在其中，但是现在我看着他说这话的眼神，不敢肯定自己，只能将身份极力掩藏。

后来在追击一条强掳民女的蛇妖时，我彻底被击垮了信心。

蛇妖和民女实际上是真心相爱，民女被父母许配给当地乡绅做小，蛇妖抢婚把她带到密林里，先后来了数个青云山弟子都未能找到他们，但是我找到了，那女子挡在已经受伤的蛇妖面前，朝着我跪下磕头，“仙长，求求你，放过我夫君吧。”

她管它叫夫君，我下不了手。

一把长剑猛然袭来，直接深深扎入蛇妖的七寸，我惊疑不定地看着蛇妖痛苦地在地上扭动着身体，女子如同气血的尖叫声，鲜血如蔓延开的柳絮，劈天盖地都是红色，剑还在我身上，我没有拔剑，怎么会，怎么会……

我跪下身子，连忙要往蛇妖体内输送真气。

一只我握过无数次的手拽住了我，是君上卿，他收起还沾着蛇妖鲜血的剑，正不解地看着我，“阿玲，你给蛇妖输送真气做什么？想要蛇皮做法器吗?”

这是什么话？我张了张嘴无法回应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我杀了你！”那女子见蛇妖彻底断气，泪流满面，眼神却是凶恶地扑向我们二人，君上卿没来得及阻拦，我被她在手臂上狠狠抓了一道后，让她昏睡的法术才奏效。

“被妖物迷惑后，连人性都失去了吗?”他看着女子昏倒的模样皱着眉头，转脸通知了女子家人前来带人离开，然后执起我的手帮我疗伤，依旧细致温柔，我却不想看他。

“君上卿，他不该被你杀死的，他们是相爱的，那蛇妖甚至为了救……”

他打断了我的话，“那是人被妖物所迷惑了，阿玲，妖就是妖，无恶不作，理当铲除。”

“人有好坏，妖为什么没有！”我破口而出。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摇头，“我们青云山弟子的职责就是斩妖除魔，阿玲，难道你忘了自己的职责吗?我有些失望。”

我不想再听下去，转头就走，这是我们第一次发生分歧，就像是以此为分界线，我们之间的关系逐渐分崩离析，我发觉我越来越不认识这个名叫君上卿的人，他也越来越不理解我，我们不再形影不离，甚至不再一起出现。

准确来说，是我不愿意看他。

杀妖杀妖，还是杀妖，他成了青云山弟子第一人，死在他刀下的冤魂，我已经数不清了。

我只剩下无数的恐惧和愧疚，当初我或许不该帮他进入内门的。

但我没想到真相揭露得那么快，青云山掌门闭关百年后出关，实力大涨，我因为心神不宁泄出一丝妖气，被他发觉，他要当场处死我。

君上卿是掌门弟子首席，我看见他错愕和不接受的眼神，我以为我就会这样死去，却没想到他竟然把我救了出来。

他身受重伤，却不肯让我治疗，他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后，只问了我一句话，“阿玲，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不知从那个包子说起，还是他的体温说起，一时间口塞，他忽地笑了，却没有一丝温度，“算了，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们永不相见。”

我回到了山上，师父没有怪罪我，只是让我闭门思过，但我反而越思越迷茫，终日浑浑噩噩，只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

从那天以后，我和君上卿再也没有见过面，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听青云山的弟子们说他成了青云山的掌门，并且在他去世之前他一直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叫做“阿铃”。

三百年后，我的师傅璎珞因病去世，享年五万三千二百一十一岁。

我终究还是拥有了万年的孤寂。

※※※

当我泪流满面的从雪铃的梦境中惊醒的时候，我看到苏睦正站在苍穹洞的洞口处，一只白色的灵鸟在空中盘旋，最后落在了他的左手背上，苏睦用右手温柔的抚摸着灵鸟，然后微笑着对它说：“极乐，你又调皮了。”

此时阳光正从苍穹洞外照射进来，洒在他的半边侧脸上，柔和而美丽，我看到他用右手从极乐的信箱里取出一封信纸，然后将它放飞，我知道是玄都来信了。

“信里都写了什么？”

“你醒了？！”苏睦转过身对我说道。

“嗯，我醒了。”

“刚刚魔尊在信里说他查到了下一块女娲石碎片的下落，就在宸王宫。”

我们一路向南走去，天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路慢慢变得模糊且萦绕着白色的雾气，我和苏睦还是继续向南行走着。

“苍穹雪山与宸王宫之间相隔甚远，今日我们应该是到不了宸王宫了，不如先在前面的寺庙休息一晚。”苏睦偏过头来轻声问我。

我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正好有一所古朴庄重的寺庙，便点点头。那寺庙正在街边，繁华的长街再无白日的热闹喧嚣在夜里显得十分寂静无声。

“两位施主好，这般晚了是想在小庙借住一晚吗？”我和苏睦刚踏入寺庙之中便有一位慈眉善目的住持向我们走过来脸上带着些和善的笑容，手中不停的转动着一串红色佛珠。

“是的，我们此行是想前往宸王宫只是天色渐晚便想在贵庙中叨扰一晚。”我微微合上双掌向那主持微微福了福身子。

那住持笑着点点头便将我们引入寺庙之中，只见庙中颇具禅意，装饰的也古朴典雅。住持亲自为我们安排好房间后还特意端来了些清淡的斋饭，在此处住下我竟然感觉到了心中难得的平静安定。

入夜之后，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依旧是难以入眠，窗外月光盈盈如水散落在地面上。我起身走出了房间只觉得脑中纷杂的思绪逐渐消散，看着那月色我的心中又忍不住想起了穆回，难免心中有些伤感。

抬头望去却又看见了身旁的苍天大树上记着无数的红绸带，那绸带上面写着无数人的心愿祈盼，有一个红绸带被微风吹起那清秀的小篆书写下的字映入我的眼帘。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默念出来那一行小字，有些失落的摇摇头，就连这一心愿我与穆回都无法做到。我轻轻将那红绸带扶正，只希望写下它的那对眷侣能够得偿所愿。

“飒飒。”

草丛之中的动静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缓缓走过去只见那草丛之中躺着一只受伤的白猫，它有些虚弱的睁开眼睛看着我。